□周學澤

3月12日下午，周厚健在海信集團每月例行的經營工作講評會召開之前，宣布自己辭去海信集團董事長職務，正式退休。

作為執掌海信30年的企業家，周厚健的退休引人注目。談海信，就不能不談海爾。去年11月，72歲的海爾集團創始人、董事局主席兼首席執行官張瑞敏卸任，青島兩家大型家電企業都已完成了新老交替。

海爾和海信，二者常常被人們放在一起，兩者有很多相似性：都在青島，主營業務都是家電類産品，名字中都有“海”；不同的是，海信是原先的“青島電視機廠”，産品以電視機為主，海爾前身是“青島電冰箱總廠”，以生産冰箱、洗衣機等白色家電為主。

海爾和海信是青島和山東的驕傲，也是中國著名品牌。張瑞敏退休時，海爾已經是一家世界級企業，2020年全球營業額超3000億元、利稅總額超400億元的全球化企業；2021年海信集團實現營收1755億元，比2020年的1411億元增長了24.38%，其中海外收入占比達41.3%。

企業家的作品就是企業，一個優秀的企業家，總是和企業密不可分。正如沒有張瑞敏，就難有今天的海爾；沒有周厚健，也難有今天的海信。

1985 年，因為電冰箱質量有問題，張瑞敏決定砸掉倉庫中不合格的76台冰箱，而且誰生産誰砸。在那個物資還緊缺的年代，别說正品，就是次品也要憑票購買的。當時，連上級主管部門都難以接受。但張瑞敏明白：如果放行這些産品，就談不上質量意識！談不上對消費者負責！驚天一砸，出現了一個不一般的海爾。

海信則是内斂的。3月14日，海信官方微信轉發商業史寫作者遲宇宙在《商業人物》上的文章《周厚健海信往事》，讓人們知道了周厚健很多不為人所知的故事。

周厚健說，他幹企業，大概可以分成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叫逞強，心裡面想别人能幹好我憑什麼幹不好；第二個階段是責任，感到很重的一份責任；第三個階段，就是自己想一想，為什麼這麼幹？“實際上是有濃重的感情的。”

周厚健的三個階段，其實暗合了清代著名學者王國維的“三種境界”。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古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

第一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此句選自宋·晏殊《蝶戀花》。這就是說，幹事做學問，首先要高瞻遠矚認清前人所走的路，總結和學習前人的經驗是做學問做事的起點。周厚健的第一階段和别人較勁，先得明白别人“為什麼能幹好”，然後解決“我憑什麼幹不好”，這正是從别人那裡吸取發展智慧，走自己的路。

第二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 ，為伊消得人憔悴。” 此句選自宋·柳永《鳳栖梧》。這是說，欲成事業學問，應深思熟慮，就像熱戀中的情人那樣熱切、不惜一切地追求自己的目标。

周厚健幹事創業能吃苦，真正是為海信的發展“消得人憔悴”。從1982年山東畢業進入青島電視機總廠，也就是後來的海信，40年裡，他從一個小夥子成為中國家電産業“巨頭”，時間鑄造輝煌，也露出殘酷——他的身體受到影響。

周厚健有低血糖的毛病，口袋裡常放幾顆糖；後來，有一個叫“晨僵”的病折磨20來年了。“晨僵”發作時，關節如膠粘着，隻有在适當的活動後才逐漸減輕，這是幾十年高強度工作的結果。每天早上，周厚健都得經受一次“晨僵”的折磨。

但周厚健有一種犟脾氣，執着于海信的升級換代和發展壯大。周厚健脾氣暴烈、性子急，說話直來直去，他大學的老師看出周厚健不擅處理人際關系，本建議學業優秀的他留校，但他卻注定和将近十萬人打交道。跟他共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原則就是把工作幹好，用品行與能力赢得尊重。

倔強和執着其實是一枚硬币的兩面，周厚健的這種性格恰恰是企業攻堅破難最需要的性格，他是有名的技術偏執狂，使海信奠定了工程師基因。

海信辦公區域有一個标語赫然在目：市場經濟的最終兩個主宰是消費者與技術。海信人心中“技術立企”的信條，與周厚健密切相關。

2005年，液晶電視機爆發式增長，韓國、日本等上遊企業控制了占電視成本7成的液晶面闆生産，甚至還要将占成本15%的模組等核心器件一并集成。如果實現，那麼留給所有中國彩電整機企業的，就隻有套上機殼、擰上螺絲等簡單組裝加工的産業空間了。

中國彩電業命懸一線。做模組是唯一可以阻斷外部‘侵蝕’中國電視制造業的辦法。但這談何容易，因為要做屏，首先要把液晶灌到玻璃裡做成液晶玻璃面闆。

大家都覺得做模組很難，但周厚健堅定地要做模組。他全世界跑來跑去，尋找面闆配套商。一次次碰壁後，他終于獲得了突破。“最後全國都開始做模組，就把全世界的毛病給改了。現在世界上做面闆的企業，大量的模組是交給外邊做。整個彩電的創新就在面闆之外了，主動權又回來了。 ”周厚健說。

第三境界：“衆裡尋他千百度過，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此句選自宋·辛棄疾《青玉案》。這句詞的意思是沒有千百度的上下求索，就不會有瞬間的頓悟和理解。幹事做學問，隻有在學習和苦苦鑽研的基礎上，才能夠功到自然成，一朝頓悟，為什麼這樣幹？要達到怎樣的目的？周厚健說做企業的第三個階段“實際上是有濃重的感情的”，就是對人生價值、目的和責任的反思。

周厚健的感情和責任不是憑空而來，而是來自于實踐的刺痛。1995年前後，周厚健曾兼任青島電子儀表局局長的位置。“那個時候儀表局40多家企業，絕大多數吃不好飯，有個别的就吃不上飯。所以我一下明白了，一家企業如果頭兒幹不好的話，給這個企業員工的災難，應該講是不可想象的。能災難到什麼程度？當時有一個公司，叫儀器儀表公司，夫婦兩個都在公司裡面，孩子想吃肉，父母隻能拿兩毛錢給他買肉……人應該經曆這些事，對他會有觸動。再往後呢，就是一種情感和責任，交織在一起。”

周厚健說：“我退休，什麼是讓我最不能接受的？想想啊，就是我看着海信一步一步往下走，這可能是我最不能接受的東西。”讓企業一直好下去，讓員工過上好日子，這就是樸素的情感激發出樸素的理想主義。周厚健隻想幹好一件事，追求企業健康可持續發展。

“群雁飛天靠頭雁”，周厚健做得幾件事影響深遠。他為海信革新了機制，使之獲得了長期的驅動力。“勇于颠覆傳統産業，為海信留下了超前的産業布局；今天，海信已經成為中國家電企業産業轉型升級的代表。 ”。“帶頭放棄可以終身持有的股份，為海信創造了‘人在股在、人退股退’的股權激勵機制，讓企業發展獲得長久不竭的内心驅動力”。

“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難”，周厚健帶頭放棄可以終身持有的股份，是一種“境界之為”。

周厚健在1992年執掌海信之初，就開始思考一個問題——該如何協調“經營者”與“所有者”的關系？他說，經營者隻考慮任期内的企業經營，隻有所有者關心企業長遠命運。“一個企業一定要有考慮企業長遠發展的那種定位的人。”

為了使海信長遠健康發展，“混改”成為了周厚健的選擇。海信是山東國企“混改”最早的企業之一。早在2001年，當時的青島市體改委下發了《關于青島海信電子産業控股股份有限公司獲準設立的通知》。2020年5月28日晚，海信視像（600060.SH）與海信家電（000921.SZ、00921.HK）在滬、深、港三地交易所同時發布公告——海信集團公司旗下海信電子控股公司深化混合所有制改革方案獲批。混改完成後，國有股比例将下降約5個百分點，海信電子控股公司将由此成為非國有控股企業。

混改給海信帶來的變化顯而易見，不單單是實現了國有資産保值增值。《中國企業報》的報道稱，從2001年到2016年，海信的整體收入增長5.2倍，利潤總額增長23倍，所有者權益增長15倍，國有權益增長7倍。

混改隻是手段，重要的是改機制，讓企業獲得長久的生機和活力。假如把企業比作一粒種子，海信的混改正是為企業長期發展創造更适宜的土壤成長環境，海信借混改解放生産力，建立了企業長效激勵機制。

為了讓股權永遠體現對崗位的激勵，海信将“終身制”股權改為“非終身制”的崗位激勵。當員工退休、免職、降職時，股權需按照規則轉讓出去，或者全部退出，或者減持至相應的标準，轉讓出的股份則再重新配售給其他在崗的員工，這樣保證股權的激勵效益永遠對企業骨幹發揮着作用。周厚健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即便自己退休了，股權也不能帶走。股權留下，激勵也留下了。失去了“終身制”的股權，将長效地發揮着激勵作用。

優秀的企業家總會有相同的選擇，他們想的是企業的永續發展。去年11月，海爾集團第八屆職工代表大會換屆之際，海爾集團創始人張瑞敏榮退，為避免科層制模式下企業領導人交接班常見的興衰更替，張瑞敏通過16年人單合一模式的探索，把科層制企業成功轉型為自組織、自驅動、自進化的生态型企業。

張瑞敏将中華民族優秀文化運用于經營管理，他曾說：“《老子》幫助我确立企業經營發展的大局觀，《論語》培育我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勇于進取、剛健有為的浩然正氣，《孫子》幫助我形成具體的管理方法和企業競争謀略。”海爾的“人單合一”四字，就是中國傳統道家思想文化的結晶，追求“自創業、自組織、自驅動”，從“砸冰箱”到“砸組織”，海爾創新傳承機制的目的是加快各生态圈引爆引領，實現指數級增長的生态價值循環，張瑞敏交給未來的是一個人人創客、生生不息的生态。

周厚健同樣重視優秀傳統文化，2015年3月，海信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周厚健接受記者采訪說，不僅僅魯商需要厚道，經商都必須講誠信。“厚道的根本是誠信，沒有誠信的話，你做的産品大家都會不相信；沒有誠信的話，你做的産品也賣不出去；沒有誠信的話，即使你偶爾做了好的産品，你的價格也賣不上去”。

“倚天看海花無數，高山流水心自知。” 當周厚健放棄股權，放棄“終身制”的時候，這種境界，是一代企業家産業報國的追求。對于周厚健他們那一代人來說，海信長久屹立于大海驚濤拍岸的礁岩之側，是他畢生的理想。

“我一生就幹了這一份工作”。一個海信足以讓周厚健驕傲，我們也為擁有這樣的優秀企業家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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