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多有不解，為何申公豹突然就那麼堅決的要跟姜子牙作對到底？

其實也好解釋，三教聖人共佥封神榜後，榜單一直放在玉虛宮中，申公豹多半早就看到了這份名單，知道了自己榜上有名。

上榜絕非好事，都需兵解封神，但還有兩個超脫之法：

1、燒掉榜單。此榜一燒，即使重新立榜，也已産生無窮變數；

2、替換掉姜子牙，成為封神之人，那也不必死了。

從此申公豹的一生進入了下半場。前半生他也曾鮮衣怒馬，他也曾師父愛、師兄疼，這一切都結束在他看到封神榜的某時某刻。

但人再強，強不過命。

萬仙陣上，申公豹已在截教爬到“總督萬仙”的高位，然而随着截教的崩潰，這一切轉瞬間就成了明日黃花：

且說元始天尊駕至崖前，落下九龍沉香辇，隻見黃巾力士将申公豹拿來，放在天尊面前。元始曰：“你曾發下誓盟，去塞北海眼，今日你也無辭。”申公豹低首無語。元始命黃巾力士：“将我的蒲團卷起他來，拿去塞了北海眼！”力士領命，将申公豹塞在北海眼裡。

北海眼，就是申公豹的埋骨之所。那北海又在何處呢？

申公豹跨虎而來

一、蘇武牧羊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

北海最早可以追溯到北冥這個詞語，後世也将之寫成北溟，溟者海也，就是北海，以其冥漠無涯，故謂之冥。《天龍八部》中，段譽和虛竹修煉的北冥神功，得名也正是《逍遙遊》。

不說神話，隻說現實，這個北海指向有四個解釋：

1、春秋戰國時期，或指今渤海。

《左傳》：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這句話的背景是春秋時期，齊桓公率諸侯聯軍伐楚，楚王派使者到桓公軍中說：君侯住在北海（齊國在今山東境内，地近渤海），我住在南海，哪怕是走失的牛馬也不會到達對方的國境内。言外之意是，您又到我這兒來幹什麼呢？

另《孟子》：挾太山以超北海。太山即泰山，在今山東省泰安市境内。胳膊夾着泰山去趕超北海，當然是就近的渤海了。東漢末年，孔融曾任北海相，其地治今山東昌樂，即古齊國都城營丘，為姜太公初封之地。

2、裡海。

《史記·大宛列傳》：奄蔡（yǎn cài）“臨大澤無涯，蓋乃北海”。奄蔡，又稱阖蘇、阿蘭、阿蘭聊國，是歐亞交界處的西域古國，那一片稱得上無涯之澤的，是裡海無疑。

3、巴爾喀什湖。

《通典·邊防九》引杜環《經行記》：碎葉國……其水嶺南流者盡過中國，而歸東海；嶺北流者盡經胡境，而入北海。怛羅斯之戰失敗後，杜環被大食所俘，其後遊曆西亞、北非，曆時十餘年。後乘船歸國，寫成《經行記》，是中國古代偉大的旅行家、第一個有史可考到達非洲的中國人。

這個北海據考證，就是位于今哈薩克斯坦境内的巴爾喀什湖，時為大唐控制。

4、貝加爾湖。

《史記·匈奴列傳》：單于大怒，立斬主客見者，而留郭吉不歸，遷之北海上；

《漢書·蘇武傳》：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

這兩個北海都指貝加爾湖。

蘇武牧羊的故事簡直不要太有名，堪稱人盡皆知。漢武帝時，蘇武、張勝等持節入匈奴，不幸被單于扣留。從此湮沒北地二十年，牧羊于北海，饑餐渴飲、飽經風霜，等到公羊産子方許歸漢。

叛徒衛律勸降蘇武時，後者說過一句話，被視為漢唐最強音之一：

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懸北阙；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

然而同樣的話亦經郭吉說過：

南越王頭已懸于漢北阙。今單于即能前與漢戰，天子自将兵待邊；單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漢。

郭吉，生卒年不詳，早蘇武十餘年出使匈奴，也早了蘇武十餘年牧羊于北海。蘇武是不幸的，然而又是幸運的，他終究在殘酷的環境中活了下來，歸國封侯，去世後還成為麒麟閣十一功臣。與蘇武相比，郭吉則不幸之極，郭氏宣大漢天威、不屈于蠻族，他的結局其實隻有兩個：

1、投降；

2、身死。

既然被遷之北海，證明郭吉肯定甯死不屈；十幾年後蘇武在北海邊并沒見到這位前輩同僚，其實已經預示郭吉早已葬身于北海。

茹毛飲血、掘鼠為食，雖九死一生、漢節不改，這種事情偉丈夫都能做到，可是能不能活下來卻全看老天爺心意！偉哉，郭吉蘇武！

蘇武牧羊（侵删）

二、北海之神

某年，清華男神李健去貝加爾湖旅遊，回來寫了一首《貝加爾湖畔》，歌中反複詠歎：

多想某一天 往日又重現

我們流連忘返 在貝加爾湖畔

……

就在某一天 你忽然出現

你清澈又神秘 在貝加爾湖畔

……

音樂可以跨越幻想與現實，文學也可以。

往事越千年。《封神》中申公豹的結局确切無疑是被塞了北海眼，而北海又是指貝加爾湖之地，清時《封神》已風行天下，于是在貝加爾湖畔，當真有人立起了一座廟，廟中供奉的就是申公豹。

千萬不要以為這是開玩笑，這件事真的不能再真了。很多人都說過，但最初的記載應該是來源于清道光年間湯用中創作的筆記小說集《翼駧稗編》，晚清經學家俞樾于《茶香室四鈔》卷二十中有輯錄：

聞太師、申公豹，系《封神傳》荒誕之言，乃恰克圖四部祀之甚虔。

山右張城方道士智祿久客恰克圖，言其地近接俄羅斯，地居北海之南，過北岸則為狗頭國。每當秋冬，海水即合，商旅未敢履冰徑過，必詣申廟，焚香拜請。

數日，舁像入水試冰。其像以木為之，裸體不着一絲。舁至海中，直立不仆，漸次入水，俟滅頂，即可履冰過海，車馳馬驟，了無妨礙。至次年二三月，遙望巨浸中見一指破冰出，即群相告誡，速斷行蹤。數日而拳出，又數日而全體俱出，即聞堅冰碎裂，海水沸騰，像即矗立水面。彩輿舁歸，報賽惟謹。

截自《茶香室四鈔》

沙俄對土地的貪婪和對擴張的亟需，溫水煮青蛙般地蠶食了貝加爾地區。

1643年，哥薩克人初次來到貝加爾湖地區。1653年，他們建立了第一座軍事堡壘。1689年（康熙二十八年）的《尼布楚條約》，規定中俄在外貝加爾以東地區自額爾古納河一線向東沿外興安嶺直至大海為中俄邊界。

清雍正五年（1727年），中俄簽立《恰克圖條約》，兩國以恰克圖河為界，河北舊市街劃歸沙俄，清于河南重建新市鎮為互市，漢名“買賣城”。此約簽後，大體形成了如今的蒙、俄邊界，中國永遠的失去了蘇武牧羊的北海和要健淺斟低唱的貝加爾湖：

俄國所屬之人所占之地，中國蒙古卡倫鄂博，将在此兩邊中間空地，照分恰克圖地方，劃開平分。

俄羅斯所屬之人所占地方附近如有山、台幹、河，以山、台幹、河為界；

蒙古卡倫鄂博附近如有山、台幹、河，以山、台幹、河為界；

無山、河空曠之地，從中平分，設立鄂博為界。

從此，恰克圖貿易日益繁盛，嘉慶、道光以來，中國向俄國出口茶葉、絲綢、棉布、水果、瓷器、大米、蠟燭、大黃、姜、麝香等，而俄國向中國出口毛皮、紡織品、成衣、生革、皮革、工具、牛等物。

雍正七年，派駐理藩院司員監理互市。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置庫倫辦事大臣，專理俄羅斯貿易。其後失和絕市。直至乾隆五十七年才又重新通市。鹹豐十年（1860年）之後，恰克圖逐漸衰落。

今天的恰克圖已經劃屬外蒙，此地離烏蘭巴托不足300公裡，而到貝加爾湖邊緣更是短至150公裡，比北京到天津的距離遠不了多少。可惜，江山信美，已非吾土。

湯用中寫作時在道光年間，道光年号為1821年~1850年間，記述的當年嘉慶、道光時事，此時正當恰克圖極盛之時。商旅輻辏，蔚為大觀，千裡奔波隻為财，而求财又勢必要求平安，《封神》影響又大，有人根據北海、申公豹、北海眼這些線索為之立廟，并将之作為北海之神，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恰克圖

三、分水将軍

恰克圖商人對申公豹的态度既尊敬又輕浮。前者表現在經常去申廟拜詣求禱，後者則表現在以木雕試冰之事上。

申公豹雖然是反派，但在封神中白面長須、跨虎而行，動作飄然出塵，确實是個得道高人。而商人雕刻的木雕卻是沒穿衣服的，把個道家高人的臉皮都臊完了。而且讓他幹的也是苦大力的測量活兒，冰上鑿個窟窿，将申先生塞至沒頂，這證明冰層極厚，車馬可以通行。等來年冰消，冰層越溶越薄，木雕漸次露出，于是随之封路禁行。

申公豹活着時評價不高，死了保佑商人，倒也有些贖罪的意思。而正因為這樣，反而受到人們的愛戴，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但事實上，申公豹雖然塞了北海眼，死後的職位跟北海卻沒啥關系。姜子牙封神之時，乃是令他“執掌東海，朝觀日出，暮轉天河，夏散冬凝，周而複始，為分水将軍之職”。可見他死在北海，卻該在東海上班。

這是怎麼回事呢？元始天尊這麼安排，難道是因為讨厭申公豹，即使死了還不讓他安生？

其實并非如此。《封神》仿照了《西遊》的設定，而《西遊》的世界觀來自佛家的四大部洲，第一回即雲：

感盤古開辟，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世界之間，遂分為四大部洲：曰東勝神洲，曰西牛賀洲，曰南贍部洲，曰北俱蘆洲。

四大部洲圖

《長阿含經·世記經》認為，須彌山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心，也是世界的中心，四大部洲居其四方。四洲即四天下，外有八千天下圍繞，複有大海水周匝圍繞八千天下，又複有大金剛山繞大海水，而金剛山外又有第二大金剛山。二山之間就是地獄。

所以《西遊》和《封神》中的北海，大抵就是環繞北俱蘆洲的海洋，東、南、西三海同理。四海相連，水是通的，因此我們發現四海龍王開個會啥的十分容易，順着水就過來了，簡直就是吃完晚飯還能趕回家睡覺那種近。

這玩意兒印度人能想到，中國人也能想到。古人對世界認識不足，以四方配四海是很自然的事，如《太公金匮》（托名姜子牙所著）：

四海之神，南海之神曰祝融，東海之神曰句芒，北海之神曰玄冥，西海之神蓐收。

如《曆代神仙通鑒》，它說八方有八海，實則也隻是在四方之上的推陳出新：

南洲南曰漲海，北洲北曰玄海，東洲東曰澄海，西洲西曰素海。東南洋曰滄，西南洋曰清，東北洋曰泆，西北洋曰洞。

非要把這些世界觀往中國地圖上套是不成的，世界地圖倒是差不多，我們完全可以認為申公豹塞的是北冰洋的海眼，封神後成為了黃海和東海的海神。

元始天尊也不是故意折騰申公豹，而是他覺得憑徒弟的道術，封神後是可以“朝遊北海暮蒼梧”一般瞬間穿梭四海的！

北海的疍家漁女

四、廣西北海

廣西還有個濱海城市北海，與《封神》是否有關系？

我以前研究過這個問題，答案是毫無關系。

據《北海市志》：

自秦漢建郡縣至解放初，北海地域曆屬合浦縣境；有關北海市建置，到明清始見端倪……北海市有獨立建置見之載籍之前，應以合浦縣為依歸，庶幾源流明晰。

這個“明清”具體是指清康熙初年，設北海鎮标，駐北海，北海地名始見。為什麼叫北海呢？原來這本來是當地一個漁村的名字，因北面臨海而得名。1951年，撤鎮設市，北海市人民政府正式成立。如同深圳一般，北海終于由小小漁村而成為舉世聞名的大市。

《封神》約成書于明代隆慶、萬曆年間，此時北海市境屬珠場八寨之地，明朝人是不會知道幾百年後的事情的。也因此，兩個北海毫無關系。

當然，兩者倘若真有關系，《封神》的故事也一樣會很精彩。我一直都覺得梅山七怪之首袁洪與第一章造反的北海七十二路諸侯袁福通大有關系，甚至就是其子。而在上一篇中，我考證過包括梅嶺在内的五嶺就是梅山的原型之一，兩廣為嶺南之地，北海地名若是早出現幾百年，正好能證明袁福通也是梅山妖族。

當然，以上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腦洞。結合商朝的疆域來看，袁福通的北海，其實連貝加爾湖都不是，而多半是在河北涿鹿一帶。鑒于本篇隻講申公豹不講袁氏，就不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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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資料：

《封神演義》、《西遊記》、《通典》，市面常見版本；

《辭海》第六版縮印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1版11印；

《史記·匈奴列傳》、《漢書·蘇武傳》；

《茶香室叢鈔》第四冊，中華書局，版本不詳；

《恰克圖條約》漢文譯本，來源于網絡；

《中國神話傳說詞典》，袁珂編著，上海辭書出版社1985年版；

《北海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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