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後，每活一天都是老天對我的照顧。”畫家張峻熙（化名）說。時隔近5年之後，他腦海中依然會浮現出自己摔倒的場景。

如今，63歲的他側躺在床上，褥子上鋪着成人護理帶，身上還帶着尿袋，手指已經完全蜷縮。

自從摔倒後，他再也沒能坐起來，曾經畫畫的他藝術生命也就此終結。之後，張峻熙一紙訴狀将眉州東坡餐飲公司告上法庭。官司曆經一審、二審、發回重審後，目前該案還在進一步審理中。

眉州用餐不慎跌倒 終身醫療依賴

時光回到4年多前。

2015年5月6日下午2點左右，張峻熙與朋友在眉州東坡分公司餐廳内用餐，餐後從二樓走樓梯下樓途中，張峻熙行至樓梯中段拐彎平台處時不慎跌倒，面部磕在平台牆邊擺放的陶瓷大花盆上，導緻其當場休克。

當天，他被送往中國人民解放軍第306醫院急診，診斷為:頭面部外傷，酒精中毒，低血壓，吸入性肺炎，頸脊髖損傷，後轉院到北京協和、博愛醫院等多家醫院治療。後經北京協和醫院診斷張峻熙，為頸椎椎體骨折(C5，C6)，頸脊髓損傷，四肢不全癱。

朝陽法院判決書顯示，張峻熙跌倒處的樓梯右側有扶手，左側無扶手，左側樓梯邊沿與牆壁之間有深度為24.5厘米，高度為1.2米的凹陷空間，凹陷空問内沒有扶手。

事發時張峻熙身高1.83米，體重95公斤。而其跌倒的平台樓梯台階下沿到牆壁的距離為1.84米。放在牆邊與張峻熙面部發生碰撞的花盆高約50厘米，下面有底座，花盆和底座共高約70-80厘米，花盆上口圓形，直徑約20-30厘米。

張峻熙和這個花盆碰撞後盆碎了，他的下唇部撕裂傷，兩顆門牙也沒了。

“喝完酒我自己去了一趟衛生間，下樓走到快拐彎的地方腿一滑，我以為左邊有欄杆左手使勁想摸欄杆，就栽下去了，碰到花盆就失去了知覺。”張峻熙說。

事發395天後，司法鑒定機構對張峻熙的傷殘程度做出鑒定。結論為：一級（傷殘率100%），為防止并發症、保全生命，其終身需醫療依賴。

畫家摔成癱瘓 法院判眉州擔責70%

2016年1月，張峻熙委托律師将眉州東坡餐飲公司告上法庭。

其訴稱，因為一樓梯間安置陶瓷盆，樓梯長且陡，無任何警示标示，亦無任何防止意外發生的措施，樓梯顔色一緻，是導緻其受傷的直接原因。受傷後，眉州東坡餐飲公司一直拒絕對其予以救治，也導緻傷勢進一步加重。

眉州東坡餐飲公司辯稱，此案法律定性應該是意外事件，而不是侵權法律關系。張峻熙受傷的根本原因是喝酒後無法正常行走。而其餐廳台階系花崗岩石闆制作，防滑設施完善，擺放的花盆也不會影響任何正常行走。

其認為，張峻熙受傷當日與3男1女共同進餐，喝了2瓶52度牛欄山經典二鍋頭，即使同飲人之間沒有相互勸酒緻人醉酒的行為，也應負擔特殊安全保障義務。

2017年8月24日，曆經8次開庭後，朝陽法院作出了一審判決。

朝陽法院認為，眉州東坡餐飲公司亞運村餐廳設施和管理上存在缺陷。

二樓通往一樓步行梯的中間拐彎平台處空間有限仍擺放大型花盆，該處空間長1.84米一旦有人在樓梯末端失足倒地，頭部很容易碰到靠牆擺放的花盆，此案中張峻熙即是因此造成了頸椎骨折的嚴重後果。

從二樓下來的步行梯在靠近中間拐彎平台的下半段，下樓的左手方向未設置扶手，而此段樓梯左側邊沿與牆面之間存在24.5厘米深的凹陷空間，醉酒或疏忽大意的顧客極易因錯覺忽視左側的凹陷空間繼而扶空摔倒。

眉州東坡餐廳向顧客出售高度酒而獲利，理應在設施和管理方面針對顧客大量飲酒後能力下降的情況做出特别安排。

朝陽法院判決書顯示，眉州東坡餐飲公司在設施和管理方面存在的上述缺陷，一旦造成損害的後果極為嚴重，而其加以避免的成本并不高，故可以認定其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此外，張峻熙對于損害的發生也有過錯，應當依法減輕眉州東坡餐飲公司的賠償責任。

朝陽法院綜合案件事實，對張峻熙責任比例定為30％，對眉州東坡餐飲公司的責任比例定為70％。最終，判定眉州東坡餐飲公司承擔各項賠償共計4088605.36元。

眉州不認可設施有缺陷 提起上訴

眉州東坡餐飲公司不服朝陽法院的判決提起上訴。

因為喝了酒，還是因為花盆安全問題，眉州東坡餐飲公司和張峻熙律師觀點發生了分歧。

北京朝陽法院在一審判決書最後寫道：

“本院最後着重提醒眉州公司，應立即對眉州分公司店内的兩處設施缺陷進行整改，包括：二樓通往一樓步行梯的中間拐彎平台處不允許擺放花盆或其他雜物；對二樓下行步行樓梯靠近中間拐彎平台的下半段樓梯左側邊沿與牆面之間存在24.5厘米深的凹陷空間予以妥善處理，或将其填平，或設置扶手，以免行人因扶空而摔倒，如其他門店存在類似問題，亦應一并整改。

在管理方面，針對過度飲酒的顧客，在其行至樓梯、台階等處時，應提醒其随行人員扶持或由服務員在前方引領（顧客下行時），避免摔傷，希望眉州公司能夠重視上述問題，避免悲劇再次發生。降低自身經營風險。”

證據顯示，就在事發後，眉州東坡酒樓亞運村店在破碎花盆所在位置又放置了新的花盆。

眉州東坡餐飲公司在向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提交的上訴狀中表示，餐廳設施和管理上不存在缺陷，稱“如果沒有花盆摔到牆上造成的傷害後果，不一定與摔在花盆上不同。”

眉州東坡餐飲公司認為，張峻熙就餐期間四人喝了兩瓶白酒，平均每人喝半斤，其醉酒、酒精中毒導緻意外摔倒，責任應當由本人承擔。

“亞運村店每年接待客人在200多萬人都沒有發生意外，足以證明本案的特殊性和偶然性。一審法院認定上訴人的設施和管理方面存在缺陷，一旦發生意外後果極其嚴重完全是主觀臆斷。”眉州東坡餐飲公司稱。

上訴狀中，眉州東坡方面向法院還抛出了一個問題“經營者負有安全保障義務是毫無疑義的，但這種義務應當盡到什麼程度，是不是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毫發無損?”

張峻熙的律師宋東稱，此案不存在眉州東坡餐飲公司所稱的原告醉酒情況，送醫後醫院并未對此進行檢測，而是由送醫的眉州東坡職工陳述。

宋東稱，摔倒本是平常事。正常情況下摔倒，一般是皮外傷，即使再嚴重，一般也就骨折。然而，此案中因為一個根本不需要放置的，毫無用處的花盆，使得一名畫家摔斷脖頸，摔成一級傷殘，在病床上、輪椅上度過餘生，是需要追究責任的。

宋東認為，導緻悲劇的發生原因既包括實物上的缺陷，同時也是由于其在管理方面，包括服務和對風險的防範等方面。

2017年12月28日，北京三中院認為，一審法院認定事實不清，發回重審。

2019年10月12日，發回重審後第五次開庭在朝陽法院進行。目前，該案仍未宣判。

眉州至今沒探望過 店主管拒絕采訪

10月中旬，眉州東坡酒樓亞運村店人來人往，生意興隆。

事發1600多天後，店内鮮有員工還記得那場改變一個畫家命運的事故。店主管人員後以需要上報“更高領導”為由，拒絕了記者的采訪。

記者在現場看到，在事發位置的樓梯一層到二層的轉角平台已經沒有了花瓶，樓梯的左側也安裝了扶手。在二樓，樓梯口放置的立式小心地滑提示牌上一個擴音器不斷地播放“小心地滑、注意安全”的提示音。

北青報記者注意到，現在酒樓從進門到二樓分别在台階、扶手，牆壁上面粘貼有注意安全的警示标志大約有20個。在二樓正對樓梯的上方裝有攝像頭，按照角度是可以清晰的記錄下事發狀況，現在錄像已經不知去向。

如今，張峻熙躺在床上，帶着尿袋身體鋪着成人護理帶，每到夜晚都會抽搐疼痛。

“受傷之後，眉州東坡方面沒有人來醫院或家裡看望過，也沒有在治療方面提供過任何的幫助，更沒有一句道歉的話。”張峻熙的家屬說。

說話間，張峻熙的手機響了。因為手指已經完全蜷縮，喪失了活動能力，他接聽電話時隻能在床上躺着側臉，家人把電話接聽後，放在他的臉上等通完話之後，再有人幫他拿下來。“想要再恢複一些，最好的方式就是去康複醫院，但高昂的康複費用我們已經負擔不起。”張峻熙的家屬說。

張峻熙床邊櫃子的托盤上放着10多種不同的藥，櫃子側上方挂着一本老式的手撕日曆。一步之外的客廳裡挂了一幅抽象畫，見證了他幾十年的繪畫生涯。

“如果真的有來生，我希望還可以畫畫。”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朱健勇

攝影/北京青年報記者 朱健勇

實習生 張玉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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