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風·出其東門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樂我員。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與娛。
對古人而言,東方有着特殊的意義。東方既是太陽升起的地方,也是春天來的方向。春是随着東風而來的。古詩文中東風都是代表着春天, 而西風就是秋天。《禮記·月令》雲:“立春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迎春于東郊。”迎春,得在城東,而不是其他方向。那踏青遊春,也自然是在東郊了。在城東方的城門——東門,也就有了特殊的意義了。《呂氏春秋·孟春》高誘注雲:“天子城門十二,東方三門,王氣之所在,尚生育。”它與春天所代表的生機與生命繁衍的意義結合在了一起。
東方與東門的這種特殊的意義,使得東門成了遊春之地,也是男女相會之所。那時有春日令會男女的習俗,“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出其東門》所述,便是這個時節男女相會的情景。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詩的兩章隻是一個意思,向熹所謂“兩章疊詠”。“有女如雲”“有女如荼”,牛運震說“寫盡奇麗”。之所以能寫盡奇麗,是因為這個比喻用的好
在文學創作中,比喻是很重要的一種表達手法。好的比喻使得表達變得經濟,長篇大論難以描述的,一個比喻就清楚了。 因為比喻是以畫面代替描述。美女如何多,曰“如雲”“如荼”,一下子就清楚了。“雲”自不必說,“荼”是白茅花,是成片的。(如下圖)
這樣一個比喻,不僅僅是描述了“多”而已。雲的飄逸,白茅花的素淨,更描述了美女的“态”。所以“如雲”“如荼”,既是多,從中也見出其粉香飄帶,娉婷袅娜之态。寫盡奇麗是在此。
周作人有一句:“我惟見斜陽紅暈,似女兒頰。”這個比喻可不是隻說了表面的“紅”,它有内裡的精神态度。這個斜陽,一下子就變得可愛了起來,給人的感覺就很不一樣了。高明的比喻大抵如此,不是隻從表面上去比,而有更深層的意蘊和動人之處。
“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話說的很直接。美人雖多,我的意中人卻不在。那個“缟衣綦巾 ”的人,才是鐘意之所在。
《出其東門》這首詩的筆法,和《鄭風·叔于田》類似。《叔于田》詩雲:
叔于田,巷無居人。豈無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無飲酒。豈無飲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無服馬。豈無服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古人以伯仲叔季為排行。伯是老大,仲是老二,叔是老三,季是老小。伯仲叔季也就成了男子的代稱。《詩經》中經常用“仲子”“叔”“叔兮伯兮”等來稱呼男子。
《叔于田》中,叔去打獵去了,女子在巷中,見到巷中的人,宛如不存在,“巷無居人”。因為所有人都不如心中的那個“叔”,“豈無居人?不如叔也。”《出其東門》的“雖則如雲,匪我思存”也正是這個意思。所有人都不如那個“缟衣綦巾”的意中人。
《叔于田》是女子情懷,是輕快的。随目所見,看到人家飲酒,就想,這飲酒“不如叔也”。看到人家騎馬,就想,這騎馬“不如叔也”。她是“随所見而思及叔”,所有人都“不如叔也”。
《出去東門》就不那麼輕快。“雖則如雲,匪我思存”至“缟衣綦巾,聊樂我員”倒好像是在故意強調似的。曆來注家多認為這是男子表達對妻子忠貞的詩。即是表達忠貞,那麼這其中有強調的意味,也就不足為奇了。
“缟衣綦巾,聊樂我員”,這句的意思,是說“缟衣綦巾”的那個人是男子的意中人。此詩意謂:雖然“有女如雲”,但是男子心中早有了一位“缟衣綦巾”的女子,而隻有她能“聊樂我員”。觀古今注本,于此一節,未有異意。
這倒是讓人頗覺意外的。因為就詩中的語感口吻,“缟衣綦巾”更像指的是“美女如雲”,而不是意中人。“聊樂我員”,“聊”是姑且、勉強的意思。
《邶風·泉水》:“有懷于衛,靡日不思。娈彼諸姬,聊與之謀。”此“聊”即“姑且,勉強”之意:思鄉之情不得解,姑且與姐妹們說說話罷了。《離騷》中之“欲遠集而無所止兮,聊浮遊以逍遙”“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樂。”等等之“聊”亦“姑且,勉強”之意。
“聊樂我員”意思是:姑且讓我快樂。如果“缟衣綦巾”指的是意中人,詩意為:美人雖多,意中人卻不在,隻有意中人,姑且讓我快樂。
“姑且”是一種妥協,是原本意願達不成的時候,降一層,姑且如何,是無可奈何下的聊勝于無的一種狀況和選擇。意中人難道隻是“姑且”讓我快樂嗎?這豈不怪異?
“缟衣綦巾 ”似應指“美女如雲”。意思是說:美人雖多,但我的意中人不在。姑且與這些缟衣綦巾的女子勉強遊樂,忘一時之憂罷。這并不意味着移情别戀,感情就變了。隻不過是此刻美景良辰,美女如雲,就别苦着個臉了。參與進去,相與戲谑,聊以忘憂。
如果以此意解,《詩經》中還有一首詩與之類似。《陳風·衡門》:
衡門之下,可以栖遲。泌之洋洋,可以樂饑。
豈其食魚,必河之鲂?豈其取妻,必齊之姜?
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
這其實是一首勸勉的詩,要求别那麼高,别那麼執着。齊之姜,宋之子,是指齊國姜姓和宋國子姓的女子。在當時指代名門閨秀的美人。難道吃魚就一定得吃鲂和鯉?難道娶妻就非得齊國姜姓和宋國子姓的女神?吃什麼不是飽,什麼女子不可為妻呢。别那麼執着。
《衡門》之詩之所以能有此意,是因為齊之姜,宋之子,對他而言隻是一個他期望的條件,還不是一個具體的意中人。所以這個條件可以放寬,而不是對意中人的放棄。《出其東門》則是有一個具體的意中人,不可能輕易放棄,“ 聊樂我員 ”,也隻是姑且相樂,聊以忘憂,他心中還是有意中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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