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時需要放逐;置身茫茫人海,隻要你願意,終可以永遠潛蹤遁迹。——加缪
最近廣州到了梅雨季節,天空總是陰沉沉,空氣中無處不在的水汽,化成縷縷雨絲飄落在這城市的屋頂、樹木、道路。這是誰的雨點,落在了誰的生命裡。
此刻,窗外遠處層層疊疊的大樓在灰色霧霭中若隐若現,如同是為這城市中數百萬漂泊的人們而立的一座座巨大墓碑。分不清是什麼時辰,仿佛是朦胧的清早又像是暮色中的傍晚。這個時辰,也許是人們還沒開始一天的勞作,又或許是下班後人走樓空。千百萬人口、鋼筋水泥的氣味、如幽靈一般無處不在的雨絲,充斥内心的卻是寂寞。“就算我把這城市的人全部抱住,也絲毫填充不了我空洞的心靈。”
他在高樓上看着這座巨大的城市,不由想起了其他的下雨時光,它們如此溫柔、如此飛逝如電,令人心碎。從窗邊看去,雨絲籠罩着十九路軍陵園公園綠色的的樹林。一群群急匆匆的人們撐着雨傘穿越雨幕中的公園,聽不到他們的聲音,看不出他們的來處和歸處。在雨的海洋裡,每把傘都是一座孤島。有些人能感受雨,而其他人則隻是被淋濕。他常常覺得自己隻是被淋濕的人。
他隻對廣州的雨懷有那些一閃即逝的強烈情感、一種越來越難以抑制的思念和陣陣心痛。這麼多年月過去了,他對廣州這這座城市依然一無所知,他是置身在此地的漂泊者中間,生活是否如人們說的那樣艱難,或者這裡的生活是否像有時看起來的那樣空虛,他總是搞不清楚。這裡的雨畢竟不同于家鄉的雨。
那時候喜歡家鄉下雨天,尤其是周末的時候,不是因為喜歡聽雨,也不是喜歡看雨傾洩而下的感覺,更不是因為下雨滋潤莊稼,而是因為隻有下雨天,父母才能閑下來,一家人在一起說說話。從門縫裡看着水柱從屋檐上傾洩而下,心裡暗暗的高興,恨不得雨咣咣當當,下上好多天。最怕的是早上起來在下雨,過一會兒雨停了。其實他知道,父母最讨厭周末下雨了,從他們緊鎖的眉頭和焦急的神情就可以判斷出來。後來他才明白,成年人大都是不喜歡下雨的。
人們常愛評定雨的好壞,可它從不理睬。有時在半夜,在這城市的上空,越過好幾個街區的高牆,汽車發動機雨中的鳴叫會與他的失眠不期 而遇,提醒他這片鋼筋水泥的叢林還是一座島嶼。然後他會想起曾經見過的大海,想象着自己身在故鄉的海灘。早上醒來,發現夜雨打濕了他的夢。或許夜裡下雨的是他心裡的烏雲。
他愛下雨,那強烈的愛有時留給他的全是無常與恨意:人有時需要放逐。那麼,恰是廣州梅雨的氣息,這種氣息提醒你這世界至少有一個解脫之地,在那裡,置身茫茫人海,隻要你願意,終可以永遠潛蹤遁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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