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因為莊子的一句話不得其解，總也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道坎，尋思着得想明白了才行。但是，想了幾天，都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于是，大膽發散一下思維，别被固有的解法給限制住了。

這次發散的過程，讓我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先要掌握充分的材料，然後，把思維中認定為不可能的情況，都一一嘗試一下，哪怕想錯了，也不失為一種新思路。古文有固定的意思嗎？顯然沒有，但一定有相對合理的意思。這個“合理”，是指讀者把自己代入為作者，然後根據上下文義，想象自己作為作者，會不會這麼寫。可是要把自己想象成莊子，還真是難啊，因為，莊子真是一個不世出的天才。心裡暗想一下自己也是像莊子那樣的天才，單單這麼一想，就覺得，天地之大，任我逍遙去也。

莊子的《北冥有魚》選自《莊子内篇逍遙遊第一》。原文是：《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裡，抟（tuán）扶搖而上者九萬裡，去以六月息者也。”

一般的譯文是：《齊諧》這本書上說：鵬鳥遷徙到南海，拍擊水面三千裡，乘着旋風盤旋飛到九萬裡的高空，憑借着六月的大風離開。”

其中，“去以六月息者也”句中的“去”解“離開”，“以”作介詞，“息”解“風”，“以六月息”作介賓結構後置，調整字序後，應理解為“以六月息去者也”。

這麼注譯大體上倒也沒有什麼大的問題，隻是如果要這麼譯，則“者也”必須解為語氣詞連用。

矛盾的地方在于，一般情況下，“者也”作語氣詞連用，“者也”的前面必須是名詞或名詞性詞組，但此處有動詞“去”，故“者也”之前是動詞性詞組。

更麻煩的地方在于，一般動詞“去”和助詞“者”結合，會形成名詞性的“者”字結構。倘若“去者”變成了一個名詞性短語，那麼，這個“去者”該譯成什麼呢？

我們先看看古人是怎麼解釋的。

王先謙的《莊子集解》----

《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裡。集解為：崔撰雲：“将飛舉翼，擊水踉跄（liàng qiàng）。”

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裡。集解為：崔雲：“拊（fǔ）翼徘徊而上。”爾雅：“扶搖謂之飙（biāo）。”郭注：“暴風從下上。”

去以六月息者也。集解為：成雲：“六月，半歲，至天池而息。”引齊諧一證。

綜合古人的注釋，我們把無異議和有異議的詞分别列出來。

原文是：《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裡，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裡，去以六月息者也。”

無異議的詞：鵬：鵬鳥，大鵬；徙，遷徙，遷移；于，介詞，到；南冥，南海；三千裡，數量詞；扶搖，暴風，飚風，龍卷風；九萬裡，數量詞；去，離開；

有異議的詞：

“之”，解作“取消句子獨立性”，則整個分句作狀語，可譯為“（當）大鵬（要）遷徙到南海的時候”；

“之”，解作“連詞，表示假設，可譯為‘如果’、‘假如’”，可譯為“大鵬如果要遷徙到南海”；

“六月”，解作“六個月”，“息”解作“停止”、“停息”，可譯為“離開（北海）用了六個月才停下”；

“六月”，解作“六月份”，“息”解作“氣也”、“風”，可譯為“憑借着六月份的大風離開”；

查今人的注釋：

王力先生注釋為“環繞着旋風飛向上空”。

富金碧先生《王力<古代漢語>注釋彙考》注釋為“拍擊着旋風飛向上空”。

陸忠發先生《王力<古代漢語>注釋疑難考證》P157認為：

《說文》“抟，以手圜之也。”鳥飛，其兩個翅膀的動作與人的兩手抟物相似，故狀之曰“抟”。可見《莊子》用詞之傳神。這是一個動詞加結果的短語，即動果短語，如“挖地道”、“寫論文”、“炸油條”，這些動詞賓語都不是動詞直接作用的對象，而是動詞行為的結果。“旋風”是因為“盤旋”而産生的結果。直譯為“大鵬翅膀下面抟出旋風直上至九萬裡高空”，就好比直升機起飛，其螺旋槳扇出旋風一樣。“飚”（同“飙”，biāo，暴風，同扶搖風也）緩讀之為“扶搖”。

綜合以上所有的資料，我試着不漏過每一個字，注釋如下：

《諧》之言曰。《諧》，《齊諧》這本書；之，助詞，的，表領屬；言，話；曰，說；

鵬之徙于南冥也。鵬，鵬鳥，大鵬；之，連詞，表假設，如果，假如；徙，動詞，遷徙，遷移；于，介詞，到；南冥，南海；也，語氣詞，分句末，表提頓，不譯；

水擊三千裡。水，水面；擊，同“激”，激起；三千裡，數量詞，照錄不譯，仍作“三千裡”，若解“三”為概數，則譯作“幾千裡”；

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裡。抟，動詞，抟出；扶搖，名詞，暴風，飚風，龍卷風；而，連詞，表因果，因此，所以；上，動詞，飛上，直上；者，句中語氣詞，表提頓，不譯；九萬裡，數量詞，照錄不譯，若解“九”為概數，則譯作“幾萬裡”；

去以六月息者也。=去（北冥）以六月息者也；去，動詞，離開；以，動詞，憑借，借助（“以”作介詞，也譯作“憑”，和動詞很相像）；六月，六月份；息，大風；者，助詞，...的幫助；也，動詞性謂語後，表肯定，譯為“是...的”或“呢”；

全句可譯為----《齊諧》上的話說：“大鵬如果（要）遷徙到南海，（它的翅膀就會扇動）水面激起（波濤）三千裡，（它的翅膀下面就會）抟出飚風因此直上（到）九萬裡高空，（它）離開（北海）是借助六月份大風的幫助的。”

是不是準确，我不确定。但莊子文章難度之大，卻不容置疑。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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