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裡奚是誰？

整部春秋大戲，也許隻有百裡奚的命運最令人嗟唏不已、令人感慨。百裡奚是誰？百裡奚，字井伯。士。“士”字前頭再加一個“寒”。百裡奚是怎樣一個人呢？當百裡奚站到秦穆公跟前時，胡子拉碴，破衣爛衫，一身的羊騷。“百裡先生，不知高壽幾何？”秦穆公。“不老，才七十歲。”“哎呀，夠老了。”穆公聽了，失望。百裡奚裝傻：“怎麼老呢？如果讓我打狼，是老了點；放羊還行啊，在楚國，誰也沒有我放得好。”穆公急了：“問題是我們把你弄來，不是來放羊的啊。”看見秦穆公要哭，百裡奚笑了：“當年姜太公遇上文王的時候，已經八十多歲了，不也一樣幫助文王武王滅了商？我剛剛七十出頭，牙口倍兒好，身體倍兒棒，幫着主公您出謀劃策，管理國家，不是打狼也不是放羊，怎麼會老呢？”秦穆公一聽，對啊，老頭說得對。正是别看穿得髒，出口成文章。

00（二）拯救百裡奚

百裡奚是用羊皮換來的。是秦穆公，用五張公羊皮，換來的。換的過程頗有些曲折。因為當時，百裡奚被楚國人捉去，放羊去了。這條消息是公子絷親自率人化妝潛入楚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經曆九九八十一難才打聽到的。秦穆公緊急召見公孫枝，和公子絷一起，商讨如何把百裡奚給弄回來。計劃有三：A，派小分隊潛入楚國，以武力方式搶奪百裡奚；B，派出使者，攜帶大量禮品，贖人；C，派公孫枝扮成流浪漢，進入楚國，設法被楚國人捉去，然後接近百裡奚，帶百裡奚潛逃回秦。結 果：A計劃被否決。原因是實際操作比較困難，一旦與楚國軍隊交手，後果不堪設想。因為當時楚國實力強大，惹不起。B計劃被否決。原因是為了一個放羊的老奴，用禮物去贖，對方一定懷疑，到時一調查，百裡奚原來是個賢臣，那恐怕就直接被楚王請去做大夫了。C計劃更不行。不行自有不行的道理，不用我們去管。最後，公孫枝突然腦子冒泡，有了主意：用五張公羊皮贖！為什麼用五張公羊皮呢？因為在楚國，贖一個奴隸也就是五張公羊皮。隻有用五張公羊皮去贖，楚國人才不會懷疑，而且百裡奚也老了，楚國人一定很高興還能把他賣出去。公子絷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他親自來到邊境，找到一個小吏，并交待：“有一個老奴跑到楚國去了，名叫百裡奚。現在他被楚國人抓住，在宛這個地方放羊。我給你六張公羊皮，你帶兩個弟兄去把他贖回來。記住，楚國的行情是一個奴隸五張公羊皮，你自己去講價，反正就六張羊皮，多的是你的，不夠你自己想辦法。”結果，在秦國的國都雍城，秦穆公、公子絷和公孫枝親自前來迎接。百裡奚當時就笑了。他早就料到，秦國人這麼遠把自己弄來，肯定不是讓自己養羊的。

00（三）秦晉之好

百裡奚養羊的事，說起來更曲折。先說一個成語：秦晉之好。秦晉是兩個相鄰的國家。晉為中原正統，秦當時是狼群出沒的荒蠻之地。秦國到了秦穆公的時候，周邊的小國一個個被他消滅，穆公開始煩躁起來。為什麼煩躁？秦國長期與中原隔絕，缺少文明。“我看，咱們不妨先從聯姻開始。不是離着晉國近嗎？就向晉國求婚吧。”是公子絷出的主意。公子絷是秦國的遮長。“遮長”是什麼呢？直譯就是“老百姓的頭兒”，和平時期當總理，戰争時期當将軍。就這麼着，公子絷帶着一車狼皮去了晉國。出乎公子絷的意料，晉獻公一個“哼”也沒哼一聲，很爽快地答應了。除了求婚，公子絷還有一個使命，那就是多挖幾個人才回去。公子絷心想，晉侯的女兒都到手了，高薪誠聘幾個人才應該也很簡單吧。結果公子絷想錯了。就連他下榻的賓館的一個燒開水的老大爺也斷然拒絕：“我老了，還想多活幾年，秦國的狼太多。”公子絷很失望地出了晉國的都城绛，一路向西。走不多遠，看見前面有一個流浪漢，手裡拿着個破碗，抖抖索索等着施舍。“喂，過來，給你一個馍。”停了車，公子絷對流浪漢喊。流浪漢瞪了他一眼，一動不動。公子絷一看，這人還挺有骨氣。語氣溫和了一點，說：“請過來，我這裡有馍吃。”流浪漢又瞪了他一眼，還是不過去。“先生，我有馍，賞個臉吃一個吧。”公子絷更客氣了，倒好像是他在求流浪漢。流浪漢這才走過去，公子絷親自取了一個馍，雙手遞給他，流浪漢雙手接過來，行了個禮，走到一邊，蹲下去吃馍。等流浪漢把馍吃完，公子絷看他像是沒有吃飽，又遞了一個給他。兩個馍下肚，流浪漢有了滿足感。他把碗放在一邊，走到公子絷面前，又躬身施了個禮，朗聲道：“公子，我公孫枝雖然是流落街頭，好歹也是個士。我不能無緣無故受别人的恩惠。”看公孫枝的舉止，再聽他說話，公子絷就覺得這個人不簡單。猛然，他有了一個想法。就這樣，公孫枝随公子絷到了秦國。公子絷執意要把遮長一職讓給公孫枝。但公孫枝卻說：“不行！在下實在沒有這樣的能力，做個大夫輔佐公子絷，我就很滿足了。”後來，想點子把百裡奚搞到秦國的，就是公孫枝、公子絷和秦穆公三人。秋收之後，到了冬天，迎親的日子到了。按着規矩，秦國依舊派出公子絷前往晉國迎新。晉獻公高興，終于把二十一歲的女兒嫁了出去；秦穆公高興，終于娶到了一個有文化有教養的老婆。婚禮結束後，其餘晉國随從人員都到朝廷點名。可是點着點着，出問題了。“張三？”“有。”“李四？”“有。”……“百裡奚？”沒人答應。“百裡奚，百裡奚在哪兒？”還是沒人答應。百裡奚沒來，百裡奚為什麼沒來？晉國的陪同官員說話了：“百裡奚這個老頭在半路上跑了。”“跑了，為什麼要跑？”秦穆公有點不高興。“這個，他不是晉國人，可能跑回家了吧。”“不是晉國人？”秦穆公又不高興了。公孫枝說話了：“主公，這個百裡奚我知道，他是虞國的賢臣，晉國滅了虞國，把他捉到了晉國，這次把他當成陪嫁的奴仆，他當然要跑了。”“賢臣？既然是賢臣，我們求賢若渴啊，把他弄來啊。”秦穆公一聽，一下子高興起來了。于是，就出現了上文所講的拯救百裡奚的精彩一幕。

00（四）忠臣百裡奚

百裡奚在楚國放羊，虧着一個人。這人叫舟之僑。舟之僑是百裡奚的老朋友。因為帶領晉軍滅了虢國有功，在原來虞國的那塊地方封了好大一個邑。虢國是舟之僑的祖國，當初晉獻公要滅虢國的時候，就因有舟之僑這個人，才十分忌憚。但虢公昏庸、荒淫、無能，舟之僑知道虢國早晚要滅亡，識時務者為俊傑，舟之僑于是帶領整 個家族來到晉國。虢國亡。然後，虞國亡。百裡奚是虞國大夫。國家被滅，百裡奚面臨兩個選擇：第一，找門路拉關系，争取當上晉國的大夫；第二，灰溜溜離開虞國，另尋别處。但，百裡奚，不做一不做二，鐵了心地跟着虞公去晉國。虞公去晉國，做晉國的俘虜；百裡奚去晉國，做虞公的忠臣。百裡奚的忠心還感動了一個人。誰？舟之僑。“百裡大哥，别再跟着虞公了，我給你推薦推薦，也在晉國當個大夫怎麼樣？”舟之僑佩服百裡奚。百裡奚哭了，掩面而泣。“百裡大哥，别激動、别激動，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舟之僑以為百裡奚很激動。百裡奚擦了眼淚，又擦了鼻涕，咽了兩口口水，這才說話：“兄弟，我不是因為你的話而激動。我跟了虞公這麼多年，現在讓我去跟晉侯？我都快死了，吃也吃不了多少了，喝也喝不了多少了，跟誰還不都一樣。可就是不能跟滅了我國的晉侯！”舟之僑一聽，更加佩服百裡奚。後來，舟之僑又勸了幾次，可是百裡奚倔脾氣上來了。而舟之僑這個人呢，百裡奚越是不讓他幫，他就越是想幫。可是用什麼方法幫？舟之僑突然想起了一個主意。于是百裡奚被晉侯打入了奴籍，作為媵（陪嫁的人）随公主嫁到秦國。舟之僑知道，秦國目前正求賢若渴，隻要百裡奚去了秦國，一定會有機會。可是，舟之僑怎麼也沒有算到，百裡奚竟然在半路上逃跑了。

00（五）百裡奚其人

百裡奚，虞國公族。祖上封在百裡而得姓，到了百裡奚這一輩，就什麼也沒有了，成了一個寒士。家裡隻有幾畝薄田，沒錢的親戚你不願意理人家，有錢的親戚人家不願意理你。熬到四十歲上，這才好不容易娶了個老婆，不久，有了個兒子。從前百裡奚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如今老婆孩子睜眼就要吃飯啊。“老公啊，咱不能一家人坐在家裡喝西北風啊。你出去打工吧，好歹掙幾個錢養活我們母子二人。”百裡奚的老婆說。“行，我也想出去碰碰運氣。可是，我不放心你們娘兒倆啊。”“你放心去吧，孩子我養着，有一口是一口。”倆口子大哭一場。第二天，百裡奚去了齊國。但百裡奚在齊國淪為了乞丐。齊國那時候正是齊襄公時代，荒淫、昏庸，百裡奚不淪為乞丐那才怪呢。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在齊國他結識了另一個寒士：蹇叔，宋國人。也是出來撈世界的。哥倆越聊越投機，都覺得對方還真是懷才不遇。一沖動，兩人竟然結拜為兄弟。這天，哥倆一塊進了齊國都城臨淄。隻見戒備森嚴，城樓上平添了許多兵馬，四個大門也都增加了守門衛士。原來齊國出事了。齊襄公被殺，公子無知被立為國君。在大門外，張貼着兩張告示，一張安民，另一張招賢。“太好了，機會終于來了。”百裡奚高興啊。蹇叔卻氣憤地說：“兄弟，你知道這個公子無知是什麼人嗎？殘暴呀，人見人恨！這樣的人你願意跟着他？”百裡奚恍然大悟。後來，哥倆離開了齊國。蹇叔回宋國老家了。百裡奚卻去了當時周朝的首都，因為他聽說周朝的王子頹正在招聘養牛的牛郎。百裡奚心想，不如先去當牛郎，一來有口飯吃，還能把老婆孩子接過來，二來也可以找機會看能不能混上去。百裡奚很容易就獲得了這個機會。一個月後，百裡奚得到了王子頹的接見。可巧那天蹇叔來了，于是百裡奚帶着蹇叔一同去見王子頹。王子頹其實一直盯着周王的寶座，一直想要招攬人才，隻是不敢公開進行，隻能暗中變換花樣。招聘牛郎同時也是王子頹發現人才的途徑。他發現百裡奚是個人才，這樣的人才需要儲備起來。百裡奚很高興，終于要熬出頭了。可是沒那麼簡單。“兄弟，我看，此處不可長留。”從王子府出來，蹇叔就對百裡奚說。“為什麼？不是挺好嗎？大哥，你幹脆也留下來，咱們一塊養牛。”“你知道齊國的事嗎？”“齊國？什麼事？”“無知被殺了。”“啊！”百裡奚吃了一驚。想一想，當初幸虧聽了蹇叔的勸告，否則說不定現在也被砍了。“那，大哥的意思是？”“我聽說王子頹志大才疏，親近小人，沒心沒肺。今天一見，真是如此。兄弟，聽我的，此處不可久留。”“哎喲，我的命怎麼就那麼苦呢？”百裡奚哭了。可是，他還是決定走。百裡奚回到了家鄉，回到了自己的家，和蹇叔一塊。百裡奚灰頭土臉回來，覺得自己丢人，不敢白天回家，生怕被人看見。可是當百裡奚站在家門口喊“老婆、老婆”的時候，才發現家裡沒人。原來，在百裡奚出去兩個月之後，百裡奚的老婆實在無法生活下去，帶着孩子出外讨飯去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百裡奚哭了。讓老婆孩子外出讨飯，對男人來說，莫大的恥辱啊。大家都哭了。我也哭了。蹇叔帶百裡奚找到宮之奇。宮之奇那時是虞公的紅人。宮之奇以前在宋國撈世界的時候，在蹇叔家吃過一頓飯。宮之奇沒忘記那一頓飯。他帶着百裡奚和蹇叔去見虞公，推薦他們做虞國大夫。結果，百裡奚被任命為大夫，而蹇叔卻婉拒了任命。從虞公那裡出來，百裡奚很高興。“兄弟，我看，你還是不要當這個大夫。這個虞公看上去智力也就中等以下，而且不知天高地厚……”蹇叔覺得這個虞公也長久不了，所以他不僅自己不準備在這裡幹，還要勸百裡奚也别幹，可是話沒說完，就被百裡奚打斷了。“大哥，别說了，道理我懂。可是，大哥啊，我現在是久旱的魚、餓暈的狼，但凡有個吃飯的法子，都不願意錯過啊。”百裡奚有點激動。“唉。”蹇叔歎了口氣，他知道百裡奚說得有道理，人窮志短啊。現在百裡奚無非就是想混口飯吃而已。後來，虞公果然被蹇叔看中，不聽宮之奇的忠告，被晉所滅。百裡奚這才落得個被晉侯打入奴籍，作為媵要随晉侯女兒嫁到秦國的命運。蹇叔，後來在百裡奚當上秦國左遮長的同時，被百裡奚拉到秦國當了右遮長。

00（六）羊肉泡馍

因為百裡奚是用五張黑色公羊皮換回來的，所以秦國人稱他為五羖大夫。羖：黑色公羊。兩個馍請來了一個公孫枝，五張羊皮換回了一個百裡奚。秦國的強國之路竟然如此開始，實在發人深省！後來，秦國人發明了羊肉泡馍，據說就是為了紀念當初秦穆公用羊皮和馍請來秦國當時所急需的人才的。所以說，羊肉泡馍就是秦國的曆史。改編自《原來這才是春秋》于2010年6月28日

作者簡介清颍南岸（安愛華），守望文學社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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