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學生們在貴陽北站換乘開往花溪大學城的列車。
進入9月開學季,多所受疫情或高溫影響延期開學的高校也陸續迎來新學期。而對于在校生和往屆生而言,“讀着讀着專業沒了”或當年就讀的專業被母校撤銷,都可能不是小概率事件。
安徽省日前印發通知稱,連續3年就業去向落實率低于60%的專業暫停招生,引發公衆讨論。幾乎與此同時,“83所大學取消公共事業管理專業”登上微博熱搜榜,一起将高校專業設置與撤銷話題重新搬回公衆視野。
高校專業調整屢見不鮮。來自教育部的數據顯示,2012年至今,共有265種新專業納入本科專業目錄,新增本科專業布點1.7萬個,撤銷或停招1萬個。
在受訪專家看來,高校專業的增減變化本質上服務于學科目标和社會需求,但由于不少高校在設置時缺乏長遠規劃,倉促“上新”,緻使專業名目繁多,需要不定期“修剪”。伴随專業調整的還應有反思,設置時不應一哄而上,撤銷時也應慎之又慎,做好善後工作。
被裁撤因為“不好就業”?
安徽省此次印發的《深化高校學科專業結構改革服務産業創新發展實施方案(2022—2025年)的通知》明确,控制社會需求不足、就業去向落實率低的學科專業招生規模,連續3年就業去向落實率低于60%的專業暫停招生。
安徽省并非孤例。《中國報道》記者不完全梳理發現,近兩三年時間内,已有河南、山東、重慶、江西、福建等地的政府或高校出台文件,對某些專業扣減招生計劃乃至撤銷。
中國人民大學教育學院副院長李立國向記者介紹了高校設置專業時的幾種考慮:專業構成學科基礎,因此首要出發點即為優化學科布局;其次要适應社會發展需求,需求越多的專業劃分就越精細;再次是考慮到國家戰略需求,比如開設國家安全學專業、芯片半導體領域專業等。
在李立國看來,對專業進行動态調整是高校辦學的常規動作,專業被撤銷大多源于知識體系本身的演化。他以信息與計算機專業舉例說,信息化、智能化、數字化衍生出很多新的專業,使計算機專業和其他學科交叉,新的專業名稱和專業内涵将其取代後,自然需要進行資源整合。
因此,在采訪中記者注意到,一個誤區需要糾正:專業被撤銷不代表專業不好,且撤銷的是專業布點,不意味着該專業在所有高校消失。例如,近幾年被很多高校取消的法學專業就出現在教育部公布的“雙一流”建設學科名單中,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人民大學等高校的法學學科成功入選。
學生在安徽省亳州市人力資源市場舉行的2020年高校畢業生(校企對接)專場招聘會上找工作。
不過從現實看,除正常調整以外,部分專業被撤銷則屬另有隐情。首要原因便是高校擴招。梳理發現,1998年我國高校招生人數為108萬,次年擴招政策實施後增加了51萬;2003年,普通高校本專科生在校人數突破1000萬,2021年這一數字已達3496.13萬。學生群體日漸壯大,需要足夠多的專業進行吸納,建設大而全的綜合性大學也成為衆多高校的選擇。
擴招背景下,高校還擁有專業自主設置權。“一般是備案制,高校到教育行政部門備案就可以。”李立國口中的備案制,在教育部2001年發布的《關于做好高等普通學校本科專業結構調整工作的若幹原則意見》中有明确提及。彼時,包括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在内的7所高校開始以備案制形式試點自主設置本科專業。
2012年,新修訂的《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設置管理規定》指出,高校除可以根據2012年版本科專業目錄自行設置以外,還可以申報目錄外的新專業。
李立國告訴《中國報道》記者,不排除一些高校出于迎合社會熱潮或吸引生源等功利性目的,盲目設置學科,随意添置專業。他尤其指出,部分高校特别是高職院校“拍腦袋上專業”,雖然也經過了一定的程序論證,但“程序很難約束個别領導的意志”,導緻專業在缺乏足夠學理基礎和廣闊社會應用面的情況下被設置。
根據政策,專業的設置和調整由教育部每年集中進行一次。最近一次發生在今年2月,據教育部發布的《2021年度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備案和審批結果》顯示,新增本科專業31個,新增撤銷專業點804個,創下近幾年之最。
曾經炙手可熱的專業如今已位列撤銷榜前幾名,排在第一位的是公共事業管理專業——過去5年,共被83所大學撤銷。有高校教師将其原因概括為:“專業大而全,空泛,特色不鮮明,主幹課程核心競争力不強,最後培養出來的學生缺乏獨特的專業技能,也缺乏明确的就業方向。”位居撤銷總量前列的還有信息管理與信息系統、服裝與服飾設計、産品設計和信息與計算科學等專業。
建立預警與退出機制
專業撤銷還是保留,與就業率直接挂鈎。翻看多地出台的文件不難發現,就業率幾乎一緻成為專業調整的主要衡量指标。
在安徽省決定對“連續3年就業去向落實率低于60%的專業暫停招生”之前,已有省份提出了類似的量化方案。例如,今年5月,江西省教育廳發文稱,對畢業去向落實率低于50%的專業點,給予黃牌提示,相應扣減高校招生計劃;對連續兩年畢業去向落實率低于50%的專業點,給予紅牌警示,責令其停止招生。
2020年4月,海口舉辦“戰疫情·促就業”招聘會。
“學科本身的發展要符合社會需求。”李立國長期從事高等教育理論與管理,在他的觀點裡,高等院校作為培養專門化人才的機構,理應重視就業導向,尤其是我國當前經濟發展仍需要大量的人才供給。
那麼,機械地劃定“紅線”是否合理?事實上,該種嘗試并非地方首創,最早出現在2011年教育部的相關部署中。彼時教育部稱,将探索建立高校畢業生就業和重點産業人才供需年度報告制度,健全專業動态調整和預警、退出機制,對就業率連續兩年低于60%的專業,調減招生計劃直至停招。
李立國認為,安徽省的新規将兩年時間延長為三年,有一定合理性,是考慮到疫情對就業有影響以及教育的滞後性,實際上也為相關改革留出了緩沖期。
中國教育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晖向《中國報道》記者表示,劃定“就業率不低于60%”的紅線更多是從可操作性角度考慮,但僅以就業率決定專業“生死”,實則不夠科學。“假設有4所高校開設有同一專業,該專業就業率低于60%,說明至少有兩個學校仍有必要繼續開設,而不是4所高校都要取消該專業,不然會帶來新的問題。”儲朝晖舉例闡釋道。
未來仍有很多專業被撤銷已經是一種既定的趨勢,學生付出的代價無疑最大。微博、知乎、豆瓣等平台上,不乏一些求助帖,“讀着讀着專業沒了是一種什麼體驗”“專業被取消後挂科了怎麼補考”……
通過與學生接觸,李立國觀察到,随意設置專業、招徕學生,對學生的傷害體現在就讀過程和求職期間。他以找工作舉例稱,專業消失或者不旺盛,導緻招聘單位可能不知道該專業的存在,或者專業不在招聘名錄内,給畢業生求職帶來很大困擾。對于就讀期間挂科但專業“後繼無人”的情況,李立國提到,學校應派老師單獨輔導,并給予學生補考機會,“這是高校的法定責任和義務,否則學生可以維權”。
被撤銷專業如何有序退出是一個值得深究的話題。貴州省教育廳曾發文确立預警與退出機制,要求将高校畢業生就業率較低(就業率排名倒數前十名)且布點較多的部分專業列入預警專業名單,連續3次列入預警名單的專業,除個别特殊專業外,将實行退出機制,停止招生。
文件還稱,“設置有預警專業的高校要加快研究預警專業的社會需求和人才培養模式,評價人才培養的各個環節,分析專業教學和質量管理中存在的問題,提出改進措施。”截至2021年,貴州省已連續4年發布預警專業名單,最近一次共對法學、數字媒體藝術、勞動與社會保障、公共事業管理、漢語言文學等5個專業點亮“紅燈”。
有觀點認為,目前很多高校的預警機制具有滞後性,即往往對已經“出問題”的專業進行警告,而非基于該專業的未來發展趨勢進行及早幹預。但也有觀點指出,尚無更好的應對舉措時,預警與退出機制在現階段不失為一種有效探索。
僅調整專業效果有限
在安徽省發布的文件裡,除了要暫停就業率較低的專業招生外,還強調了扶強特色學科,保護和發展中醫、中藥、考古學、徽學、非遺、詩學、戲曲等具有重要文化價值和傳承意義的冷門學科。
李立國認為此類專業具有戰略性質,不能用市場邏輯看待。“個别專業未來可能面臨找工作的問題,但由于一方面招生數量少,另一方面在開辦時帶有一定的計劃性,學生更多是定向就業。”
預計“十四五”期間中國需要的“雙碳”人才數量在55萬至100萬左右。
《中國報道》記者注意到,與撤銷相對應,緊跟社會發展需求的專業成為高校的納新對象。例如,“智”字當頭的人工智能相關專業,新能源科學與工程、智能電網信息工程、能源與動力工程等“雙碳”領域相關專業。
一種普遍的觀點是,從教育本身看,無論專業怎樣增減變化,終究是要讓更科學的專業設置帶來更好的高等教育。從這一角度看,儲朝晖表示,僅撤銷或新增專業或許還不夠。
他回顧道,我國高校的專業設置最早學習蘇聯,和計劃經濟體制相銜接,是社會分工體制對高校作出的安排,上世紀90年代畢業生開始由按需分配實現自主擇業。“但從近幾年的專業反複拆并可以看出,用設置專業的方式很難滿足社會需要,多數畢業生所從事工作與就讀專業間的相互關系越來越遠。”他認為,這進一步證實在人力資源市場中,高校專業設置的價值和意義在降低。
儲朝晖提到,高校在努力改變這種狀況時又遇到一個新問題——不規範的學分制。“目前我國高校的學分是‘軟性’的,即學分價值不等值,部分學生投機取巧,上一些‘水課’也能獲得學分、拿到學曆,但他們的知識結構有很大欠缺。因此,僅僅是調整專業的方式,實際上很多問題仍會存在。”儲朝晖說。
本世紀初,按學科大類招生的序幕由北京大學元培學院拉開,據不完全統計,目前有百餘所高校跟進。李立國向記者解釋說,做法大緻是大學一二年級不分專業,學生按人文類、社科類、工科類等大類培養,上統一的課程,大學三四年級再根據自身所長選擇專業,總的來說更注重通識教育。
對此模式進行評價時,儲朝晖表示肯定,他認為大類培養以及擴大專業面、加強學科交叉,為不同專業間的交流提供了路徑,也讓學生擁有試錯空間,減少了初選專業時的盲目性。
儲朝晖強調,目前要做進一步探索,首先避免高校設置專業時脫離實際,無限向下細化窄化,再在大類招生的基礎上讓學生憑興趣自主選擇專業方向和選課,擁有更寬的視野。“當然,選課要有專業的規範指導。”他補充說。
撰文:《中國報道》記者 陳珂
圖片:新華網、中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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