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冰先生雜談』“賣字養貓”計劃的第27篇文章，也是本公衆号第186次更新。

前些日子因為工作的關系，我認識了一位學設計出身的品牌策劃人H先生。他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并非源于他的才華、氣質或談吐，而是他的人生追求。他說，他立志要做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人。我曾與不少人聊起過“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有人希望乘着移動互聯時代的東風，做一個興趣廣泛的人；有人懼怕一些新聞APP通過算法和大數據進行的精準推送逐漸腐蝕他獨立的思想，正為成為一個具備獨立思考能力和深刻洞察力的人；還有人潛心修煉自己，力求無論在工作和生活中處理事情都能做到得體、适當。可從來沒有人像H先生那樣，把對想象力的追求擺到如此高的位置。

說起想象力，《莊子》在先秦時代的典籍之中顯然是獨樹一幟的。《逍遙遊》中提到一條幾千裡長的大魚“鲲”，在北冥中積蓄足夠的能量後，居然能化作一隻叫做“鵬”，“怒而飛”，居然“水擊三千裡”，“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裡”。

年少時，每次讀到鲲鵬的故事，“怒而飛”這三個字總是會溫柔地震撼到我。那時的我隻知道“鯉魚躍龍門”或是“魚龍混雜”，覺得魚就算變化，也總該變成一條龍才對，甚至還能說出理由來——你看哈，魚和龍不都有鱗嗎？這“鱗”還不就是魚字旁嗎？

恰巧，最近我接觸到何新先生所著《諸神的世界》一書，書中對伏羲、黃帝、盤古等多位神話人物和《山海經》中的多種異獸進行了考究。何先生對“鲲”的解讀正好解答了我那年的問題。他說：“最近我從國外有關動物學的資料中看到，海鲸栖息于海中有時将鲸尾豎出水面，其尾身為巨大，形極似鳥翼。莊子和古人所傳說的亦巨鳥亦巨魚的怪物鲲鵬，其實就是中國古人所見的北海巨型鲸魚”。

何新先生為自己的觀點提供了多項佐證：一是唐代經學家陸德明也持有相同的觀點，二是流傳至今的異本《莊子》中，“鲲”本身就寫作“鲸”。

更有意思的是以下的論證：先秦時期的十二月神（也就是漢代之後十二生肖的原型）中，代表正月的是一隻“獸神鳥足、長頸蛇首、口吐歧舌，全身作蜷曲狀，首足赤色，身尾青色”的神獸“孟陬”。何先生結合字形和讀音的變化和聯系，論證“孟陬”和《山海經·大荒東經》中提到的北海神“禺京”實際上是同一種獸。而“禺京”便是漢代揚雄《羽獵賦》中“乘巨鱗,騎京魚”中的“京魚”。

學術界的共識是，京魚就是鲸。

在何新先生看來，除了鲲之外，《大荒東經》中提到的另一種兇獸“夔牛”也是巨鲸的化身。“夔牛”狀如牛，一足，頭上沒有角，青蒼色，離水入水必有風雨，吼叫聲如同雷鳴，且伴有日月般的光芒。

從上述的描述可以得知，“夔牛”應該是生活在水中的兇獸——畢竟它常常出入水中，還能呼風喚雨。再說了，如果“夔牛”是一隻陸獸，隻有一條腿的它怎麼跑起來呢？難不成要一路單腳跳嗎？據何先生說，“夔牛”的别名是“麠”，《說文解字》中便有“麠， 海大魚也”。而麠的讀音便是京，顯然也是鲸的一種。

何新先生的書中還有許多令人啧啧稱奇的觀點。比如說，他認為伏羲、黃帝、颛顼、帝喾等神話時代的華夏部落始祖和首領都是太陽神的分身。而女娲、西王母、嫦娥、常儀等女神形象，實際上都源自于同一個月神的形象……

何新先生對于上述觀點的論據仍主要是漢字的字音、字形或意思的演化和相通。客觀地說，這些論據就算以外行人的标準去審視，也不能稱得上嚴謹。例如，他提出“帝”字的本義應該是“日”的别稱。在《易經》中有一句“帝出乎震”似乎卻是如此（在這裡，震指的是東方）。但誰能保證在《易經》成書的西周時期，“帝”除了“太陽”的意思之外，不能有另一個相關的意思？

另外，何先生将史籍中記載的伏羲和黃帝的事迹羅列出來，以印證黃帝和伏羲乃是同一人的說法。但是，在未有文字的時代，曆史口口相傳。在這個過程中，人們出于對部落始祖的愛戴，将其事迹誇張，甚至将神明的事迹移花接木到他們身上，也是有可能的。

雖然我不認為《諸神的世界》是一本經得起推敲的學術作品，但顯而易見的是，這本書的每一個論斷都充滿了想象力。我在閱讀的過程中總有十分愉悅的感受。黃帝就是伏羲嗎？伏羲就是太陽神嗎？女娲和嫦娥是同一個人嗎？

其實，真的沒有那麼重要。

回到“鲲”到底是什麼的話題，我也認為“鲲”就是鲸。有部分科學家認為，人類皮下脂肪的厚度比陸地上其他哺乳動物更厚，這很可能意味着人類曾經在水中生活。如果是真的，我們的先祖在水下擡頭望向海平面的時候，也許會有鲸恰好從頭頂經過。這個景象深深地烙印在祖先們的腦海之中，形成巨大的魚在空中飛翔的意象。

或許由此便有了那脍炙人口的《逍遙遊》開篇名句：“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恰巧，我有一件T恤，上面印着一句話：“Imagination is more important than knowledge”。翻譯成中文便是：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

我深以為然。

冰先生

2019年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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