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尚彪
“也許牽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許有了伴的路,今生還要更忙碌,所以牽了手的手,來生還要一起走。”---------蘇芮《牽手》
上海的一間平民屋裡,收音機一直在循環播放着這首歌。這是一位老父親送給女兒的成人禮物,此時的父親遠在日本,心卻和女兒還有妻子系在一起。
這位父親叫丁尚彪,現如今已經年過花甲。15年前,他離開妻子女兒,遠赴日本隻為完成女兒的夢想,那就是送她到國外一流的大學讀醫,做一名救死扶傷的好醫生。
“人活着是為了什麼?”,這是華人導演張麗玲花費十年的封山之作《含淚活着》紀錄片中的發問。
紀錄片的最終章就是我們今天故事的主人公丁尚彪一家,雖普通卻有着深入人心的感動。
命運縱如此,吾應當自強20世紀60年代,16歲的丁尚彪下鄉至安徽省農村,那裡荒無人煙,甚至連一粒稻米都無法結出。這種環境使丁尚彪的抱負無處施展,反而愈漸頹靡。
就在這時,他遇見了一個堅強樂觀的女孩,也就是他後來的妻子陳忻星。她的積極樂觀感染了丁尚彪,兩個人在下鄉的日子中暗生情愫,并在當地舉行了婚禮,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取名叫丁晽。
1989年開春,丁尚彪一家有機會再次回到上海。可他發現,由于長時間的在農村“體驗生活”,他已經嚴重與上海社會脫節,跟不上時代的步伐,甚至無法保證一家的生活來源,淪為了上海的底層人。
可丁尚彪并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他在五毛錢買來的報紙上看到了一則日本語言學校的招生信息,萌生了想去日本留學深造的想法。
他将想法與妻子陳忻星說明,好在妻子沒有怨言,并且支持他的決定。雖然丁尚彪不忍心将妻子和剛上小學的女兒留在上海,但是為了一家人以後能夠更好地生活,他還是選擇了獨自赴日本深造這條路。
可高昂的學費再次讓丁尚彪一家止步,42萬日元,相當于丁尚彪與妻子不吃不喝十五年的工資。
丁尚彪深思熟慮了幾天過後,開始四處奔走借錢。兩個月裡,他舍下臉面,借遍了身邊的朋友與親戚,終于湊夠了這42萬日元。
1989年6月12日,上海虹橋機場裡,丁尚彪與妻子女兒不舍離别,踏上了日本東途。可當到了日本這所語言學校時,丁尚彪才發現事實并沒有報紙上所說的那麼華麗。
這是一所地處日本偏僻地區阿寒鎮的改造廢校,而他簽證上所介紹的“番外地”則是日本編制外用地的意思。
在這所學校裡,全部都是“慕名而來”的中國人,而教學質量沒保證不說,就連衣食住行都無法得到正常供應,甚至學校還要求他們不得外出打工。
這讓本就負債累累的丁尚彪雪上加霜,他開始和其他學生計劃逃課,一次不成就兩次,終于逃出這所荒僻的學校,也造成了當時轟動一時的“北海道大逃亡”事件。
經過這次“逃亡”事件,丁尚彪的簽證也被迫廢除,他成了日本名副其實的“黑戶”。而一旦丁尚彪以“黑戶”的身份被發現,他會立即被遣送回國,輕則罰款,重則入獄。
但他不甘心就此回國,為了高昂的債務,也為了女兒日後想要出人頭地的夢想,他毅然決然留在了東京。
寄托與希望并存
1996年,日本東京的櫻花開得正好。此時的丁尚彪已經42歲,距他離家已然是第七個年頭。這七年裡,丁尚彪除了每個月定時給妻子郵錢用來償還債務。
他未曾聽過妻子或者女兒的聲音,更别提見面。他忍受着對妻女的思念,一個人蜷縮在20平米不到的小房間,床頭是女兒小學時的照片。
好在這七年裡,丁尚彪已經還清了在親戚朋友那裡的所有債務,他現在唯一的夢想與堅持就是供女兒丁晽到紐約州立大學讀醫。心中有信念,才是人活着的動力。
丁尚彪更加努力地在東京打工,白天他是東京郊外車床廠的一名工人,到了晚上,他便匆匆趕到市區餐館,成了一位掌勺的廚師。
除此之外,他還利用業餘時間自學日語,并且考下了電工、吊車工、清掃工等證件。生活的艱難并沒有使這個頑強的男人低頭,為了女兒,為了這個家庭,他可以付出一切。
好在丁晽并不負父親與母親的期望,她自小成績優異,在17歲時已經是上海複旦附中的一名優秀高三生。
而當《含淚活着》節目組找到陳忻星母女時,才發現她們母女也過得并不如意。節目組不解,丁尚彪在日本的所有積蓄都打給了她們,為何她們的生活還會如此拮據?
原來陳忻星為了給女兒攢下出國留學的費用,生活上能省則省,甚至連看病都不願意去。
她在上海的一家制衣廠工作,幾年都是一身衣服,縫縫補補也就如此擱過。但她對女兒卻是百般呵護,寄予厚望。
節目組為之動容,這是怎樣的一家?為了女兒的夢想付出了所有,隻求女兒前路無阻。
他們為陳忻星母女帶來了身在日本的丁尚彪的錄像,錄像中的他已然老了許多,歲月在他臉上劃出了許多痕迹,并且已經被生活的艱辛壓彎了脊背。
看着這樣的丁尚彪,陳忻星默然流下了眼淚,而女兒丁晽早已泣不成聲。七年未見的父親,如今為了她的夢想,卻如此不計付出,這讓她既心疼又愧疚。
1997年6月28日,這個普通的家庭迎來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好消息,那就是丁晽的成績邁過了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的門檻,順利拿到了offer。
一向節儉的陳忻星破天荒地的帶女兒來上海的高級餐廳,是為送别,也是為了丁晽即将18歲的成人禮。
而遠在日本的丁尚彪雖不能見到妻女,但還是在上海廣播電視總局,遠洋為女兒點了一首蘇芮的《牽手》,他對女兒的祝福是這樣的:
“丁晽,今天是你的18歲生日,雖然爸爸不能在你的身邊陪你,但是希望你在上課走神,注意力不集中或者生活遇到困難的時候,都能想起這首歌,想起爸爸和媽媽會永遠在你身後。”
雖是簡短的祝福,但是字裡行間都是父親對女兒的關心與愛護。丁晽明白,父母的付出不求回報,隻希望她能夠出人頭地,實現自己的夢想。
短暫離别是為了更好重逢
1997年9月,上海虹橋機場,陳忻星再次送别女兒丁晽。8年前的她送别丈夫,至今未逢;8年後,相同的地方,她再次送别女兒,這一别,不知何時再見。
中國向來注重團圓,但是在這個普通的家庭,分離卻是常态。好在丁晽飛往紐約的班機會中途在日本東京轉機,她有24個小時和父親見面的時間。
八年的時間,丁晽從未見過父親一面,她既期望見到父親,又生怕時間沖淡了原本的親情。而此時的丁尚彪又何嘗不是内心忐忑的?
他特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不想讓女兒看到自己狼狽蒼老的面容。但因為丁尚彪“日本黑戶”的身份,他無法進入機場,隻能和女兒約好在“日暮裡”站台見面。
當父女重逢的那一刻,沒有淚水,沒有悲傷,隻有見面的喜悅。丁尚彪看着已經和他一樣高的女兒,感歎道:“都長這麼高了.....怎麼長白頭發了,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了......”
女兒笑容滿面地看着父親,寬慰他說一切都好。丁尚彪看着懂事且優秀的女兒,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這就是他的女兒,他付出的辛苦都是值得。
丁尚彪帶着女兒來到了他工作的餐館,逢人便用一口流利的日語介紹他的女兒。
由于同事們八年都未曾見過丁尚彪的家人,一度以為他是在欺瞞大家,如今真的見到了他的女兒,真的是既羨慕又欽佩這位偉大的父親。
丁晽看着向她介紹工作環境的父親,一股心酸湧上心頭,她的父親是如此驕傲的一個人,卻為了供她留學忍辱負重在異國他鄉呆了八年。
但她不能将難過之情表現出來,隻能默默陪伴着父親,畢竟十幾個小時如此短暫,下一次再見不知何時。
翌日,丁尚彪送女兒上了開往羽田機場的地鐵。一路上兩個人相顧無言,因為他們都知道,分别即在眼前。
離羽田機場還有一站的時候,丁尚彪不舍地下了地鐵,由于“黑戶”的身份,他隻能送女兒到機場的前一站。
父親的身影越來越遠,丁晽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她發現八年未見并未沖淡親情,反而讓她更加心疼父親默默地付出。兩個人僅一窗之隔,而丁尚彪此時的眼眶裡也噙滿了淚水,此去經年,再見不知何期。
接下來的日子,丁尚彪更加努力地工作,早出晚歸同時打着三份工,工資隻要攢到一定數目就會郵給上海的妻子和遠在紐約的女兒。
而他自己,由于經年累月的高強度工作,頭發日漸稀疏,牙齒也将近松動,現在的丁尚彪隻剩下了八顆牙齒。
但他并不後悔,現如今三個人天各一方,走着不同的奮鬥路,卻懷着相同的恩情,一切都是為了日後更好地重逢。
2002年6月,丁妻陳忻星第12次申請美國的簽證,這五年來,她一直想去美國看留學的女兒,還想去看看13年未見的丈夫。但星條旗像是沒有聽見她的禱告,五年的申請竟未有一次成功。
當最後一次申請的時候,或許是上天垂憐,陳忻星終于拿到了簽證,她終于可以見到心心念念的女兒與丈夫。
13年未有一件新衣服的她破天荒地去制衣店定做了一件衣服,她想以最好的儀表見自己的親人。
此次飛往紐約的班機在日本有最長七十二小時的轉機時間。在日本的丁尚彪聽到這個消息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在妻子陳忻星到達的前兩天,丁尚彪就開始着手查詢東京的著名景點,他翻看各種路線,自己在筆記本上做了滿滿一本的攻略。
與妻子13年未見,他想盡他所能彌補他們之間多年的遺憾。
相隔十三年,再次在日暮裡站台見到妻子陳忻星,丁尚彪的眼裡是滿滿的愛意,這麼多年他對妻子的思念深埋在心,在相見的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
可七十二小時轉瞬即逝,時間的齒輪飛速運轉,甜蜜的時光很快便過去了。丁尚彪再次面臨着和妻子離别的痛苦,兩個人在開往羽田機場的地鐵上默默挨着,眼淚無聲地掉了下來。
五年前的場景再一次上演,丁尚彪在羽田機場的前一站下了車,在窗外看着列車上的妻子漸行漸遠。
苦盡甘來,美好将至
2004年6月,丁晽以優異的成績順利讀博,紐約州立大學的獎學金已經足夠她的學費,并且在醫院實習的工資也可以保證她的生活來源。
對于丁尚彪來說,這漫長的十五年終于要結束了。
女兒的夢想已經實現,現在丁尚彪所要做的就是調整好心态,回到那個十五年未曾踏入的中國。在回國之前,他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回到北海道阿寒鎮看看。
對于丁尚彪來說,阿寒鎮是一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這裡,他不會以“黑戶”的身份待在東京十五年;如果不是因為這裡,他也不會忍耐十五年的苦楚與寂寞供女兒留學讀醫。
但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丁尚彪已經從十五年的苦海中解脫,馬上就要回到祖國,回到上海,回到那個他想念了多年的家。
2004年6月28日,丁尚彪終于踏進了東京的羽田機場,這個他十五年都不敢靠近的地方。
他拿起身份證遞給機口的工作人員,以為會有被扣留的插曲,誰知工作人員默默向他表示了敬意,放他入行。
原來因為張麗玲的這部紀錄片《含淚活着》,日本的大多數人已經認識了這位偉大的中國父親,即使他違背了日本的律法,但是他的父愛與堅持感動了所有人。
甚至有一位因失去工作和人生方向的49歲男性在看完這部紀錄片後,放棄了輕生的念頭,他這樣說道:
“幾個月前我因為公司倒閉失去了工作,生活和心理壓力一度非常大,甚至産生了輕生的念頭。
可當我看到《含淚活着》的男主人公,我發現我的困境與他無法相比,我會永遠以他為榜樣,堅強不屈!這部紀錄片是我人生的路燈,我向他們表示深深的感謝和敬意!”
然而丁尚彪雖然被順利放行,但他畢竟違反了日本的律法,此後永生他不可再踏入日本半步。
丁尚彪在窗口望着這個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心酸、委屈以及太多複雜的感情都化作淚水噙滿了眼眶。他對東京有太多不舍,但是此刻沒有什麼比家人重逢、女兒幸福更重要。
丁尚彪回國之後,他用這十多年攢下的剩餘的錢在上海買了一棟大房子,為了彌補妻子,也為了實現他十五年前讓家人過得更好的承諾。
可對于妻子陳忻星來說,與丈夫團聚才是最幸福的事,沒有什麼比團圓更讓人安心。
2006年3月,丁尚彪申請的美國簽證也已經通過,他與妻子一起前往紐約看望女兒。
而丁晽也已經如願成為紐約州立醫院的一名出色的婦科醫生,她終于沒有辜負父母的期望,也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2009年6月,丁尚彪夫婦辦下了綠卡,随着女兒丁晽在美國定居,而丁晽也已經結婚生子,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盡管丁晽與丈夫的收入很高,足夠養活父母與孩子,但丁尚彪十五年的奮鬥經曆讓他不願在家養老。
他還是幹着當年在日本的工作,洗碗、廚師、清掃、送貨等等,每份工作都做到極緻,甚至拿到了“優秀員工”的最高榮譽。
2019年9月,65歲的丁尚彪退休了,但他還是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他苦學英語,将自己的經曆寫成了雙語版的回憶錄。
2020年1月,新冠疫情于全球爆發,美國宣布禁止中國旅遊者入境,計劃回上海探親的丁尚彪夫婦就這樣被困在了美國。
而丁晽所工作的休斯敦也爆發了疫情,一家人又被疫情隔在了仿佛兩個世界。為此,丁尚彪思索良久,做出了一個決定,那就是立下遺囑。
他留下了保險箱、銀行卡的密碼,又囑咐女兒若是自己不幸染病去世,便将遺體火化撒入大海,不給後世留下任何的隐患。
即便是面對疫情,丁尚彪仍是這般的不屈不撓、積極面對。
而身處波濤洶湧的我們,無論日子多麼艱難,也應該以丁老為榜樣,有夢想才會有堅持,隻有堅持,才會為了目标而不懈努力。要相信,天不負有心人,夢想終會結果!
參考資料[1]《中國僑網》2016年8月6日,《在日本打“黑工”15年,僅與妻女見過一面,讓這個中國男人堅持下去的究竟是》
[2]《視覺志》2019年11月5日,《從月薪100元到上海買房,他打黑工15年隻為了兩個女人》
[3]《中青在線》2011年2月16日,《華人“黑工”感動日本 生涯诠釋“中國式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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