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電影《誤殺2》,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電影《誤殺》改編自印度影片《誤殺瞞天記》,《誤殺2》則另辟蹊徑,于美國電影《迫在眉梢》的基礎上進行再創作。《誤殺》系列裡的角色并無關聯,唯一的聯系在于主旨:父親為救孩子铤而走險。
這是一個發生在海外華人社區的故事。二流編劇林日朗(肖央 飾),小日子雖說過得清貧,但還算幸福。一次足球比賽,兒子小蟲(王昊澤 飾)突發意外,隻有盡快安排心髒移植手術才能保命。高昂的手術費使他與妻子阿玲(文詠珊 飾)一籌莫展。幾經周折,走投無路的林日朗決定放手一搏。
相比于第一部,《誤殺2》玩得更大,不僅限于家庭情感層面,還擴大了它的社會批判面。這一點,可從該系列兩部作品的英文名中略窺一二。
《誤殺》英文名為“Sheep Without a Shepherd”,意為“沒有牧羊人的羊群”,又可引申為“烏合之衆”。李維傑(肖央 飾)大女兒平平(許文珊 飾)被督察長拉韫(陳沖 飾)的兒子素察(邊天揚 飾)迷奸,因反抗誤殺對方。為護女兒周全,李維傑這個領頭羊必須挺身而出。
雖說《誤殺2》也是講述父親保護孩子的故事,但側重于社會重壓下小人物的無力感。其英文名為“Fireflies in the Sun”,意為“日光下的螢火蟲”。
片中,兒子小蟲問父親林日朗:“螢火蟲為什麼在燈光下不亮?”林日朗解釋道:“螢火蟲的光是微弱的,它隻有在黑暗的地方才會亮。”這才是《誤殺2》所要表達的觀點。
影片不是借父親之口威脅着說出“你不知道一個父親會為自己的孩子做些什麼?”,而是通過展現社會對林日朗的不公,發出對強權社會的質疑:“為什麼赢的總是你們?”
一顆心髒引發的官場現形記
世上有一種病,叫“窮命”。
小蟲的名字已在心髒移植手術名單上,如果費用不到位,即使有匹配的心髒,也會順延至下一名患者。
林日朗的劇本不賣錢,妻子的工資又是杯水車薪,即使賣了房子也于事無補。主治醫生達馬(宋洋 飾)建議林日朗向政府申請大病補貼,可排隊的人太多,小蟲根本等不起。
遠水解不了近渴,無可奈何的林日朗借了高利貸。本以為迎接他的是曙光,沒成想心髒被截了胡,隻因市長的兒子也需要這顆心髒救命。這便是“窮命”。它不單單指沒錢寸步難行,還暗指一種絕境:即使你有錢,倘若沒有配套的權力,這捏在手裡的錢也不過是一團廢紙。
被逼上絕路的林日朗決定孤注一擲,劫持新唐醫院急診室大廳裡的人。他想通過媒體報道,讓更多民衆關注到這件事,從而拿回本該屬于自己兒子的移植心髒。可媒體、大衆卻向林日朗投來惡意的目光。
林日朗去電視台找記者李安琪(陳雨锶 飾)幫忙,誰知媒體刻意炒作他無意撲倒李安琪的監控視頻,将其塑造成人格變态。前期李安琪毛遂自薦身赴現場,不是為了伸張正義,而是想通過爆款新聞提高關注度。
至于那些不明真相的大衆,也在惡意揣度林日朗一家。眼見林日朗劫持人質,病友們紛紛發難阿玲,覺得她晦氣;人質得知林日朗編劇的身份後,懷疑他是否真的沒錢,畢竟混娛樂圈的都挺闊氣;當堪警官(尹子維 飾)憑林日朗虛構的劇本,斷定他心理扭曲。
有關林日朗的誤解,在媒體、大衆那兒,不過是一場預謀已久的戲。前期大衆的同情并沒有投射到林日朗一家身上。
這些都隻是民衆的惡意,顯現在陽光下。而那些看不見,哪怕看見也不能輕易透露的東西,才是本片展示的黑暗面。
達馬本想挽留心髒,此時醫院院長宋民(張世 飾)對他說:“人越往高處走,能堅持的東西就越少。”社會中,需要左右權衡利弊的事情太多,隻得将身不由己當作習以為常。市長龍丹(姜皓文 飾)為救兒子不按流程辦事;衛生局長攀差、心髒捐獻中心處長、市政府秘書長薩丁(李治廷 飾)官官相護。
薩丁假裝答應給小蟲做心髒移植手術。以為兒子有救了,阿玲給林日朗打電話,跟他說:“(從醫院裡面)出來吧。”這時緊接手術室大門關上的鏡頭,象征薩丁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及林日朗悲慘的結局。
醫院的老清潔工說:“有的孩子是孩子,有的孩子不是普通的孩子。”言外之意,市長的兒子是強權的孩子,而普通人的孩子或許連活下去的機會也沒有。
影片通過三種計劃,為觀衆呈現了三個可能的結局。
Plan A,林日朗隻是想劫持人質,給警方施壓,從而拿回心髒。但他也明白,如果拿走心髒的是權貴階層,那麼就得啟動Plan B。他的目的不是對抗權貴、伸張正義,而是救自己的孩子,哪怕用自己的心髒給小蟲做移植手術:“有時候,死亡也是一種勝利。”
好在本片導演戴墨在字幕部分,為觀衆加入了一個Plan C:觀衆看到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戲。但這一設定背後又透露着某種悲情:如果林日朗的铤而走險、為小蟲的新生犧牲自己的行為都是一場戲,那麼影片結尾“正義得以伸張”也成了一場戲。
《誤殺》講的是平民“誤殺”了強權,《誤殺2》講的是強權誤殺了平民:最後一槍,打中“罪犯”林日朗的頭部,盡管他沒有殺死特警隊員,其用于綁架市長的槍也是假槍。“正義”就這樣誤殺了一個好人。
《誤殺2》通過觀衆對林日朗的悲憫,喚起他們心中對正義的渴求,這種強情緒渲染,使不少觀衆淚灑影院。
反轉的、人性的、風格的、情緒的
監制陳思誠是個調控觀衆情緒的好手,這不僅體現在他能夠通過“唐探”宇宙娛樂觀衆,還反映在他能夠利用《誤殺》系列表達底層悲憫。而這也正是當下國産懸疑片的創作傾向——偏社會派的真相揭露,夾雜一些本格派的邏輯推理。
此類懸疑片有兩個特征:角色塑造上,削弱主要人物的懸念感,真兇得“開門見山”;環境構建上,角色行為局限在某一密閉“小社會”中。
《誤殺2》的叙事邏輯類似于東野圭吾小說《嫌疑人X的現身》《彷徨之刃》,兇手、犯罪分子開場便顯現在觀衆面前。為什麼要劫持人質?林日朗對着攝影機全都交代了。重點不是“誰幹的”“為什麼幹”,而是其背後牽扯出的社會、人性黑暗面。
聯系今年上映的《不速來客》《揚名立萬》,其故事發生的環境特征跟《誤殺2》極為相似。筒子樓裡的破敗屋舍,富麗堂皇的豪宅兇案現場,以藍、黑色調為主的新唐醫院急診室大廳……各色人物你方唱罷我登場,人性的貪婪與無奈漸漸浮出水面。
現如今的觀衆會為《揚名立萬》《誤殺2》貢獻票房,實則看中了影片與社會現實的對應:演藝圈亂象、大病醫療申請困難、人身依附關系幹擾司法公正。然而,國産電影市場對懸疑片的期待,并不僅限于社會關照。
首先,主打邏輯推理、側重情節反轉的懸疑片,曾受觀衆青睐。
這類電影中,當關鍵信息被透露,觀衆在一衆嫌疑人裡猜測誰是兇手。可剛要摸準套路,一個反轉,打破原有的猜測。觀衆像坐過山車一樣,心情随劇情震顫。這種反轉可以是角色反轉(最不可能是兇手的人竟是兇手),也可以是由情節反轉帶來的情感震撼。
一些豆瓣高分懸疑片,多屬于反轉懸疑。《控方證人》《看不見的客人》《緻命ID》《非常嫌疑犯》《大衛·戈爾的一生》等佳作深受觀衆喜愛。國産電影方面,《心迷宮》《全民目擊》也屬于此類。特别是《全民目擊》中父親建造了一個假的案發現場,隻為讓女兒脫罪。這一情節使無數觀衆落淚。
其次,一些懸疑片旨在刻畫人物,襯托人性的複雜,至于情節的反轉、跌宕不是重點。由于角色衆多,導演也會采用非線性叙事來編排情節。
曹保平執導的《烈日灼心》《追兇者也》屬于此種類型。拿《追兇者也》來說,一樁兇案,将憨包汽修工宋老二(劉烨 飾)、落魄古惑仔王友全(段博文 飾)、号稱“五星殺手”的夜總會領班董小鳳(張譯 飾)交織在一起。分段式結構,不為增強懸疑感,而是交代每個角色的命運。
除了情節、人物外,懸疑片還能在影像風格上下功夫。刁亦男執導的兩部黑色電影《白日焰火》《南方車站的聚會》便屬此間翹楚。
無論是非黑即白的怪誕寫實,還是絢爛多彩的光怪陸離,影像一直是刁亦男的拿手好戲。《南方車站的聚會》對陰影鏡頭的運用可謂登峰造極。片尾樓道逃亡,觀衆不見衆人的具體形象,隻聞不時的槍聲,以及牆上倉惶的人影。這一影像調度,堪比黑色懸疑片《第三人》的下水道追捕戲。
可此類電影觀影門檻較高,導演多注重形式呈現,有時會忽略叙事上的連貫性。《熱帶往事》,同樣運用光影編織幻夢,但由于劇情疲軟,無人問津。
将跨媒介元素注入懸疑片,也能讓觀衆駐足影院。
漫威宇宙大火後,陳思誠瞄準這一商機,打造了“唐探”宇宙。抛開争議不談,《唐人街探案》系列的商業價值有目共睹。《唐人街探案3》上映前,觀衆一直在猜測到底誰是Q,加之前幾部電影、網劇裡的主要角色悉數回歸,這種高話題、高讨論,被陳思誠玩得風生水起。
可這些影片也反映出一個問題:懸疑片,好像越來越不注重邏輯推理了。
現如今,懸疑片的特征多為“懸疑為輔,情緒為主”。主創更注重情感、觀點的表達,推理過程則成了配菜。當然,形式的雜糅、類型的複合不是原罪,在懸疑片裡加入喜劇、動作等元素也無可非議,可隻注重情緒宣洩,會把電影創作帶跑偏。
如果有《誤殺3》,請别走韓影的老路
韓國懸疑片喜歡摻雜一些社會性話題,從而引起觀衆的共情。《殺人回憶》《那家夥的聲音》《孩子們》均改編自真實案件,主旨也多諷刺權貴階層的屍位素餐,觀衆情緒會被激化。
可有些作品為了煽情、批判,犧牲了故事的可看性,以及人物動機的合理性,如《火車》《苌山虎》《侵入者》。
這種本末倒置的“民粹”表達,以及類型化帶來的祛魅感,也體現在《誤殺2》中。煽情過後,劇作上的短闆便會暴露。
《誤殺2》3天票房3.54億元,豆瓣上7.5萬人評分得了6分。情緒渲染到位,但《誤殺2》的影像、人物塑造遠不如《誤殺》。以第一部中督察長拉韫審問李維傑一家的戲舉例,拉韫的母性、獸性是通過影像呈現出來的,且具有層次感。
首先,拉韫以督察長的身份質問李維傑一家,夫婦倆背對觀衆,拉韫的臉沖着鏡頭,造成逼迫感;接着,李維傑的妻子為保護自己的女兒與拉韫對峙,鏡頭側拍兩個母親的獸性面;眼看事态毫無進展,拉韫把小女兒拉進辦公室,開始二輪審問。
拉韫先以低姿态蹲在孩子面前,希望能獲取兒子的下落。漸漸地,拉韫失去了耐心,慢慢起身,身軀産生的陰影仿佛要将小女孩吞噬。
《誤殺2》同樣有兩個父親對峙的情節,可卻拍得極為平淡。你一言我一語,台詞喊口号,影像上又沒什麼新意。
此外,一些主要角色可有可無。警察張正義(任達華)在片中不是為了維護正義,而是見證一種遲到的正義,并為之發出自己的悲憫。
林日朗隔着玻璃,問他能不能不畏艱辛、揭露權貴,這場戲點明了林日朗赴死的決心。但龍丹的罪行不需要張正義來揭露,圍觀群衆已經看在眼裡,所以張正義的存在可有可無。
記者李安琪前後的心理變化也較為突兀。剛開始還是個為了流量能夠颠倒是非的無良媒體,最後忽然成了個為真相不顧性命勇闖龍潭的“奇女子”。此處缺少一個關鍵事件,讓李安琪改變自己的态度。
“當你看過一千部電影,你就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離奇的事情。”這也成了當下懸疑片的創作悖論,于是隻能在共情上下功夫。倘若過幾年,共情也顯得刻意,懸疑片又該何去何從?
陳思誠在《開拍吧》裡說:拍一部電影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拍什麼,二是怎麼拍。為底層民衆鼓與呼,這就很好地解決了“拍什麼”的問題。但叙事仍有脫漏、煽情略顯過度,則說明“怎麼拍”的問題仍然需要得到進一步的解決。
【文/何思路】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