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修後的盧舍那大佛
10月1日清晨,濛濛霧氣尚未散去,位于洛陽南郊的龍門石窟更顯靜谧綽約。
龍門石窟研究院考古測繪專家賀志軍一早就趕到古陽洞考古現場進行測繪,枯燥的考古測繪工作,賀志軍已經幹了37年,以緻眼睛老花,總是發澀流淚。
文物保護專家李建厚也十幾年如一日地守護者龍門石窟,他幾乎每個工作日都要将龍門石窟巡檢一遍,以發現任何可能存在的隐患。
正是這些人,精心守護着這座文物寶庫。
2021年9月,國家文物局發布《中國石窟寺考古中長期計劃(2021—2035年)》,要求在2025年之前,石窟寺集中分布區域考古調查和石窟寺考古報告出版工程取得階段性進展。
龍門石窟曆經一千五百多年,特别是在上個世紀上半葉,遭受了瘋狂盜鑿和破壞,以緻于很多精美的造像被破壞或流散海内外。
“近年來,我院根據殘損文物的不同類型開展了多種方式的數字化虛拟複原研究展示方面的探索,摸索出友好合作、多軌并一、數據聚合、成果共享的新理念,率先運用新技術、新方式開創了海内外流散文物‘數據聚合’的‘龍門模式’。”龍門石窟研究院院長史家珍說。
腳手架上巡視的李建厚
精心保護:讓文物在石窟中“不朽”
從2021年12月到今年7月,龍門石窟奉先寺完成了關于滲漏水治理、危岩體加固以及文物本體災害排查的保護工程,使奉先寺以更加穩固的面貌回歸。而對于龍門石窟的2345個洞窟像龛,11萬餘尊造像,大規模的修繕幾十年才會組織一次,要保證洞窟造像的文物安全,主要依靠日常的巡檢維護。
2004年來到龍門石窟研究院工作的文物保護專家李建厚,18年來幾乎每個工作日都要巡檢一次龍門石窟,正常情況下,巡檢一遍需要兩個多小時。
要科學有效地保護文物,首先要能發現病害。帶領澎湃新聞巡查時,李建厚看到地面上的新鮮碎石,總要撿起來端詳一番,發現是混凝土碎屑,他才放心繼續前行。他說,如果是石灰岩碎塊,說明山體正遭受自然風化,是一種預警信号,必須高度重視,不然可能對遊客和文物安全産生較大影響。
李建厚和同事們修築的導水槽
每走到一處石窟群,李建厚都要駐足十多分鐘,認真觀察每一個窟龛是否有滲漏水和危岩體病害發生。
石窟雕刻曆經千年自然風化,窟龛文物保護必須以科學技術和實驗研究為依據。李建厚回憶,2004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無償援助龍門石窟保護修複工程”時,專家們通過進行20米深水平鑽孔取樣,根據岩芯樣品完整性和斷口滲水狀況,調查石窟周邊岩體内裂隙的發育程度。如果取出的岩芯比較完整,說明岩體較為完整,如果取出的岩芯碎裂成數段,說明山體存在不同程度的滲水裂隙。
在石窟日常維護工作中,當發現窟龛有滲漏水或危岩體病害時,首先要進行危岩體加固——将指頭粗細的錨杆用鑽機打入岩體,将危岩體與山體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然後再對岩體縫隙進行高壓灌漿,避免滲漏水病害持續發展演化。
李建厚介紹,近幾年,錨杆和灌漿材料都在不斷優化。錨杆由金屬材質逐漸換成了玻璃纖維材質,顯示出更加優越的耐酸堿性能和更強的抗剪切力。灌漿材料從七十年代的環氧樹脂,到水性環氧樹脂,再到超細水泥和現在使用的偏高嶺土,越來越接近山體岩石物理性能和化學成分。
澎湃新聞看到,很多佛龛上方,都有李建厚和同事們修築的石檐,防止佛龛被烈日暴曬和雨雪凍融侵蝕風化。除了石檐,李建厚和同事們有時根據岩壁地勢特征,還要在岩壁上修築一些微型導水槽,改變岩壁雨水流向,避免從山上流下的雨水直接沖刷文物及窟龛。
37年的考古測繪,讓他落下眼疾
除了日常巡檢維護,守護龍門石窟,考古測繪也是最主要的工作之一。
古陽洞内作業的賀志軍
2021年10月,賀志軍和同事開始了對龍門石窟古陽洞考古報告的編纂。
古陽洞高度超11米、寬度近7.3米、深度近12米,是龍門石窟群中曆史最為悠久的的石窟,洞内有佛龛1000餘個,碑刻題記800多品,是中國石窟中保存造像題記最多的洞窟,因此古陽洞的考古工作尤其複雜,其中又以測繪部分最為困難。
洞窟内的考古測繪,首先需要将石窟全景“搬”到電腦上來,即三維建模。古陽洞的建模是由合作高校三維掃描完成的,模型上傳到電腦後先要對石窟模型截圖,截圖完成後,測繪人員會在數位屏上把截圖的所有線條、輪廓描出來,畫出線描圖。
古陽洞内的佛龛
然而,雕刻年代久遠的石窟已然受到不同程度的風化損毀,浮于岩壁上的造像有的已經發白甚至幾乎磨平,而且古陽洞内佛龛碑刻琳琅滿目,雕刻細節繁缛鮮活,單單高精度的掃描并不能确切還原石窟内全部内容。因此,賀志軍和同事在畫出線描圖後,還要調整線描圖細節,消除洞窟“死角”,最後再将定稿掃描上傳到電腦。
澎湃新聞看到,古陽洞内布滿腳手架和木闆,從洞底到洞頂共四層,上下靠梯子連接。洞内濕冷昏暗,賀志軍和同事們作業時,要戴頭盔,拿着照明燈和描繪的草稿。
為搞清楚洞壁雕刻的細節,賀志軍常常需要從側面打光,讓已經磨損不清的浮雕顯得更有棱角,然後趴在上面觀察已經模糊的造型,再一筆一筆地在線稿上調整。因為有的佛像高、紋路多,橫跨上下兩層腳手架,他們就需要上下來回跑。
賀志軍指着一個巴掌大的佛龛的龛眉位置,上面有一處半個指節大小、葫蘆狀的形象,他說,“這裡是一個小佛的頭,這上面肉髻似的形狀,就需要和記錄人員讨論,然後才能決定是否畫下來。”
古陽洞内,類似這樣難以辨認的細節數不勝數。賀志軍和同事們不光要實地觀察,還要根據窟内其他類似雕刻進行推斷,結合查閱的資料再與記錄人員讨論。尤其在腳手架頂層,人無法站直,他們還要打光仰頭觀察洞頂浮雕。
單從腳手架一層到四層走馬觀花地參觀洞壁雕刻,澎湃新聞記者出洞時已大汗淋漓。而60歲的賀志軍,去年退休被返聘,他基本每天上午8點半吃過飯後,就要來洞窟作業,一待就是半天。
常年的考古測繪工作,使賀志軍落下眼疾。除了老花眼,他的眼睛還總是發澀流淚,醫生囑咐他注意用眼,賀志軍隻能畫一會兒休息一會,眼睛好些再繼續繪圖。賀志軍坦言,考古繪圖不像畫畫,隻能實事求是地畫、根據研究去畫,實際上是枯燥的。然而,就是這份枯燥的工作,他一幹就是37年。
曾一腳踩空掉下去,幸被樹枝攔住
賀志軍回憶,最艱苦的日子是2004年8月對龍門石窟東山擂鼓台區的考古。
他說,那時,早上7點半吃完飯就要下窟,中午吃完飯,下午1點到晚上六七點也在窟内。當時條件比較差,山陡路窄,雜草叢生,工程初期考古人員基本就是靠扶一把山崖,抓一把樹,攀爬着向洞窟靠近,雨天壓根上不去。
賀志軍說,當時考古設備也不像現在先進,測繪方法也相對傳統,沒有掃描設備,測繪人員就先拉基線,再架設邊長1米或2米的方格網,透過方格網觀察造像佛龛,再在米字格的圖紙上手工繪圖。這個過程,就像将觀察對象投影在方格網上,再由測繪人員投影在畫闆上。
當時,擂鼓台的1号窟造像底部不是平的,前低後高,賀志軍就需要趴下和造像底部保持水平,觀察坡度,再真實、統一地在米格紙上畫出造像的正面、側面和背面。
擂鼓台的考古工作主體工程基本完成後,2014年,賀志軍又接到上級安排開始組織東山萬佛溝區的考古工作。5個人的團隊,24個編号的石窟,賀志軍從組織工人搭架子,指揮洞窟内拍攝布光,再到為同事們分工分區域測繪,使用全站儀掃描整個山體,事無巨細。為拍出滿意的照片,在采光不好的洞窟,考古人員還要專門在太陽将要落山時,人工從三個方向布光,以保證清晰呈現洞内細節。
在工作中,賀志軍不斷思考如何優化測繪方法,在與别的專家團隊交流後,他和同事們開始引入多視角三維重建的建模方式。簡言之,就是通過為洞窟拍攝大量照片,利用軟件通過照片的堆疊構建出洞窟的模型。
賀志軍的工作,瑣碎繁雜,還充滿險情。萬佛溝的一二号窟大緻坐落于龍門石窟東山最北端,位置偏僻,地勢險峻。2015年,賀志軍對一号窟進行補拍,一個人拿着相機去補拍,走到洞口也就是離棧道最遠的一塊木闆上時,因為腳下的木闆沒有固定好,一腳踩空,掉了下去,還好被木闆下一棵茂盛的樹攔在山腰。
洞窟離地面七八米高,盡管是斜坡,滾下山後果也不堪設想。此外,賀志軍還曾多次綁着安全繩,從山腰出發,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進入萬佛溝七号窟内繪圖。而他實際有恐高症,雖然不嚴重,但站在高處會有腿軟眼暈的感覺。
賀志軍說,工作雖然辛苦,但也很有成就感。“我們這個團隊,通過跟其他同行交流和自身努力,開始運用數位屏,并且自己解決了三維建模的問題,使考古測繪效率大大提高。”
海報設計師 祝碧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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