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莺恰恰啼。
【題解】選自《全唐詩》。
上元元年(760),杜甫蔔居成都西郊草堂。在飽經離亂之後,開始有了一個安身的處所,過着一生中較為安定的生活,心情十分喜悅,有時和朋友到浣花溪邊散步。詩題中的“江畔”,便指錦江江邊。“獨步”,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時節,詩人約酒友斛斯融一同賞春,不遇,隻好獨自信步江濱。勝日尋芳,縱情觀賞,情随景生,随處成詠,寫下了《江畔獨步七絕句》組詩,共七首。本詩是其中第六首。
【解讀】全詩四句,詩意發展分兩層。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黃四娘家栽植了很多花木,連園中幽深的小徑也綴滿了花蕾,那争奇鬥妍的繁花壓得枝條兒低垂。〕
第一層,突出“花滿蹊”、“壓枝低”,寫黃四娘家繁花盛開,争奇鬥妍,顯示了百花争榮的靜态美。
第一句,寫詩人沿“江畔獨步尋花”來到近鄰愛花的黃四娘家,點明觀花的地點。“娘”,是唐人對婦女的美稱。唐人還有一種風習,以稱呼對方的排行為尊敬。以人名入詩,生活情趣頗濃。詩人一走進黃家,出現在面前的滿眼是花。詩人為“尋花”而來,尋到了花,于是即興而吟,構思成了“黃四娘家花滿蹊”的詩句。這句,着重寫“花”,突出了一個“滿”字,寫花多,連園中小徑也綴滿了花蕾。那麼,滿園處處、角角落落全是花之意,便從字背自然透出。黃四娘家育有哪些花種,各是何種顔色,何樣花形,多麼美,都沒有寫,任你自己想象。詩隻粗勾了一筆“花滿”,便将整個院子是一座花園,是一片花海的景象,顯現在讀者面前。“蹊”中不能植花,也不可能置花,那麼為什麼寫作“花滿蹊”呢?這層意思,詩的第二句便作了極為自然的“回答”。
“千朵萬朵壓枝低”,前句,是拍攝的黃家花園的全鏡頭,突出了園中小徑也被花蕾遮蓋了;這句,是拍的特寫鏡頭,突出了籠蓋小徑的花枝,描繪花朵的繁盛。“千朵萬朵”,以“千萬”極寫花之多,之密,是上句“滿”字的具體化。“壓枝低”,更是形象,花“壓”花枝,花枝被“壓”而“低”垂。一個“壓”字與一個“低”字配合,不僅表現了花朵的稠密,同時也含有花朵之大,之重的意思,形象地寫出了花枝繁茂,花團錦簇的景象,宛如曆曆在目。花枝低垂,一個“低”字,不僅繪出了花枝的一種極美的神态,而且也極為自然地“回答”了前句為什麼寫“花滿蹊”的道理。然而,這絕非是一種理性的道理上的“回答”,而是一種前後句輝映詩的意境的創造。令人想象到:詩人伫立花叢之中,見枝頭花朵累累,沉甸甸地把枝條都壓彎了,把園中小徑都籠蓋了,展示了一幅春花爛熳的畫面。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莺恰恰啼。”〔對對蝴蝶在花間不時地追逐戲舞,不舍離去,依依多情;玲珑嬌美的黃莺在花木中悠閑自在地盡情歡唱,歌聲多麼甜美。〕
第二層,用兩個對句,分寫蝶舞莺啼,渲染黃家花園裡的春意喧鬧。
“留連戲蝶時時舞”,前兩句寫花的繁盛,這一句着墨寫花香。但詩中沒有出現“花香清幽”、“花香濃郁”、“花香四溢”等字眼,那樣寫花香,沒有形象,缺少直感,缺乏詩味,也無畫意。是什麼引來了蝴蝶,是花形花色嗎?否,是花香。花的清香溢滿了黃家花園,溢滿了空氣之中,随風飄去,飄到了很遠,把遠處的對對蝴蝶也吸引來了。“蝶”前加了“留連”、“戲”雙層修飾語。“留連”,即留戀之意,表明“蝶戀花”的意思。蝴蝶被花容之美所戀,被花香之幽所引,舍不得離去,現出依依多情的神态。“戲”字,寫出了群蝶在花間盤桓戲舞,繪出了“戲蝶”活潑、歡快、輕盈的身影,渲染了園中的寂靜。“時時舞”,就不是偶爾一見,有這三字,表現了彩蝶時而停落在花間,與花比美,令人難以辨出哪是花,哪是蝶;時而振翅起飛,翩翩而舞,像片片花朵盛開在空中,五顔六色,把畫面描繪得分外活潑,充滿勃勃的生氣。“時時”疊用,表明了是群蝶飛舞,此停彼飛,彼停此飛之意。我們從彩蝶飛舞的形象中,不是已嗅到了花的濃香了嗎?不是已體味到了“枝頭春意鬧”的妙趣了嗎?
花可愛,蝶的舞姿更可愛,自然使漫步的詩人也“留連”起來。但他并未停步,徐徐前行,因風光無限,美景尚多。正在賞心悅目之際,恰巧傳來一串黃莺動聽的歌聲,将陶醉于花叢中的詩人喚醒,使之陶然神往。此即為末句的意境。
“自在嬌莺恰恰啼”,前句寫花香,寫蝶舞,這句寫鳥語,寫莺啼,從形式上、意義上都對應了起來。這兩句是“上對”,在完成一般對句的要求之外,還用了“雙聲對”(以“留連”,對“自在”),“疊字對”(以“時時”對“恰恰”),所以聲調特别和諧婉轉。寫出了蝶舞莺啼在意态上給人的感覺,含有濃厚的抒情氣氛。是花香引來的蝴蝶,大概也是花香引來的黃莺吧。黃莺飛來這裡,見滿園春花,滿園蝶飛,嗅滿園花香,在這一片大好春光裡,她是一種怎樣的情态呢?“莺”前用了“自在”、“嬌”兩層修飾語。“自在”,是寫黃莺的情态,輕松自由、悠閑自在地在花間飛來,跳去,襯出了園中的幽靜。“嬌”字,是寫黃莺的形象,玲珑嬌美,令人感到親切可愛,這與紅花、綠葉、舞蝶的背景又是多麼諧調。原來顯得有點靜寂的花園裡,添了此起彼伏的幾聲黃莺的啼叫,頓時活躍了起來,春意增濃,熱鬧非凡,喜氣洋洋。“恰恰”疊用,有“适逢其時”之意。詩人獨步至此,剛好碰上莺啼,自然感到一種意外的喜悅。這是大自然春天的“語言”,這是陽春的贊歌。詩寫黃莺也是為了襯花,詠春,詩人是借黃莺之口在為繁花似錦的春天盡情歌唱,抒發自己對大好春光無限熱愛的情感。
詩在莺歌聲中結束,饒有餘味。讀詩至此,仿佛自己也走在成都郊外“黃四娘家”的花蹊上,和詩人一同享受那明媚春光給予的無窮美感。
詩豈僅是寫蝶、寫莺,而也是詩人心情的抒寫,蝶的“留連”,即是作者留戀不忍離去的情思;莺的“自在”,也是詩人的歡悅心情。這樣把詩寫活了,把賞花人為美景陶醉、驚喜不已的情态表現得惟妙惟肖。
詩寫黃四娘家花園,雖無一筆正面描寫黃四娘,但從她經營的美麗的花園中,可以見到她高潔的情懷與愛好。
【綜述】這首意境優美的詩,是詩人即興抒懷之作。生動形象地描繪出黃四娘家花木繁茂,鳥語花香,春光爛漫,含有濃郁的抒情氣氛,表達了詩人熱愛美好春天的思想感情。
詩人對錦江春景觀察細緻,描畫入微,寫得色彩秾麗,春意盎然。“花滿蹊”、“千朵萬朵”,觀察細緻;“壓枝低”,刻畫形象。後兩句,寫蝶舞,寫莺啼,畫面飛動,一片熱鬧,有聲有色,給人以清新的美感。
即景抒情,寓情于景。此詩在寫春花繁盛、莺歌蝶舞的绮麗風光中,烘托出詩人欣喜的心情。“留連”、“自在”,都飽含着詩人的感情。景含情寫出,情寓于景中抒發,豔麗的春色與詩人的喜悅之情相融合,釀濃了詩味,增強了詩的藝術感染力。
這首詩雙聲(“留連”、“自在”)與疊韻詞(“時時”、“恰恰”)的巧妙運用,如貫珠相聯,音調婉轉,增添了詩的音樂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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