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見習記者 劉璐 張依琳 記者 鄭志祖
51年前俞光岩成為了一名口腔科的醫生,當時的他覺得就32顆牙齒,沒什麼可做的。但51年後,曾經的少年卻在小小的口腔中找到了一片廣闊天地。
俞光岩教授接受澎湃新聞采訪現場。
除了對口腔颌面部腫瘤方面研究的不斷深入,俞光岩帶領自己的學生和研究團隊,還找到了治療重症幹眼症患者的良方——“下颌下腺移植治療重症幹眼症”。
從1997年到今天,俞光岩和他的團隊累計為201例重症幹眼症患者的229隻患眼進行了手術。伴随技術的不斷改進,團隊在術後失神經支配唾液腺的功能調控方面積累了很多的經驗,“下颌下腺移植治療重症幹眼症”已成為俞光岩團隊重要的研究課題之一。
俞光岩1996年接棒北京大學口腔醫院院長,2008年起擔任第十一、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2016年擔任中華口腔醫學會會長。而今,俞光岩依然活躍在學術舞台中央,為我國口腔醫學事業的發展發揮光和熱。
“赤腳醫生”的口腔醫學研究
“家在浙江諸暨,是西施的故鄉。”俞光岩介紹,“中學畢業後,城裡的孩子叫上山下鄉,我是農村知識青年返鄉。”因為有文化,被選為赤腳醫生,結緣醫學,1970年又參加了紹興衛校舉辦的赤腳醫生學習班。正因為此,俞光岩的人生也迎來了轉折。
他回憶,“按照規定,學習班一年學習結束,從哪來回哪去。”但因當時紹興地區人民醫院招新職工,衛校結業後,俞光岩被選入該院成為了一名口腔科醫生。
1976年,浙江醫科大學新成立口腔醫學系,俞光岩成為該系的第一屆學生。1979年研究生制度重新恢複,他選擇報考北京醫學院,後成為該校口腔颌面外科的研究生。1982年研究生畢業後,俞光岩留在了北京醫學院口腔醫院,1987年拿到了醫學博士學位。
學術上的不斷精進,讓他走向了更廣闊的舞台,而對口腔颌面外科領域的研究也朝着縱深方向前進。
1990年,俞光岩以高級訪問學者身份到德國漢堡大學進修。在德國漢堡大學,他重點學習了唾液腺病理。
“德國漢堡大學病理研究所是國際上唾液腺病理研究的高點,我到漢堡大學重點學習唾液腺病理。”俞光岩回憶,那裡有一個唾液腺病理登記處,世界各國的唾液腺疑難病例會送到這裡會診。病理研究所積累了12000例各類唾液腺疾病的病理切片,俞光岩就把這12000例的病理切片都看了一遍,為唾液腺疾病的深入研究奠定了深厚的基礎。
“唾液腺疾病診治是我的一個主要研究方向。”俞光岩說,在唾液腺疾病研究中很大一塊是腫瘤研究,因為我們做的病例越來越多,有了知名度,全國各地的唾液腺腫瘤患者慕名來到這裡。截至目前,北大口腔醫院已積累了近9000例唾液腺腫瘤的病例,“可以說是全世界唾液腺腫瘤治療病例最多的單位之一”。
“眼睛像大旱的農田”
關注到幹眼症患者群體,源于偶然,但緻力于為重症幹眼症患者解決痛苦,卻成為俞光岩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研究課題之一。
幹眼症最嚴重可以到什麼程度?俞光岩描述,“真的是一滴眼淚都沒有,看着好像是大旱之年的農田,要幹裂的樣子,非常非常幹。”
眼幹是很常見的眼科疾病,一般情況下,輕症的眼幹可以通過滴眼藥水緩解,也可以通過淚點封閉等措施得以緩解。但這些保守治療方法對重症幹眼症患者效果甚微,患者非常痛苦,眼睛畏光怕風,幹疼,需要不停的點眼藥水,一些患者甚至産生輕生的念頭。
什麼原因會造成重症幹眼症?俞光岩解釋,重要原因之一是藥物過敏,分泌淚液的淚腺被破壞掉了。
一直以來,重症幹眼症的治療都是個世界性難題。上世紀50年代蘇聯專家提出腮腺導管轉移的方法,但因腮腺分泌受神經支配,進食時大量流淚,這個方法不得已作罷。
上世紀80年代後期,歐洲專家首先采用血管化下颌下腺移植來治療重症幹眼症,将下颌下腺連同血管和導管遊離以後移植到颞部,用移植下颌下腺分泌的唾液替代淚液,部分解決了重症幹眼症的治療難題。
1998年,俞光岩和他的團隊在動物實驗的基礎上,将該技術應用到臨床。
但是傳統的治療技術容易出現術後并發症。在移植後早期,腺體出現休眠期,液體分泌減少,可能導緻導管阻塞;移植後遠期,移植腺體分泌過多,可能造成淚溢。
針對這些臨床問題,俞光岩和他的團隊進行了臨床與基礎緊密結合的轉化醫學研究。
找到眼淚的“閥門”
“腺體移植手術成功隻是完成了幹眼治療的一半,另一半則是術後移植腺體分泌功能的調控。”俞光岩說。
移植後的下颌下腺因為失去神經支配,分泌機制發生改變。前三個月會出現“休眠期”,液體分泌少,産生導管阻塞的風險,找到打開移植腺體分泌的“閥門”,非常重要。
“人在吃辣椒的時候唾液和淚液的分泌明顯增多。”根據日常生活中的經驗,俞光岩讓病人口含辣椒水,通過測試發現辣椒确實會增加移植腺體的分泌,而這正是因為辣椒中的主要成分辣椒素發揮的作用。
此後俞光岩找學生幫忙從國外引入含有辣椒素的霜劑,這種霜劑原本是用于膝關節炎止痛的,俞光岩将其用于移植腺體表面皮膚塗抹,移植腺體分泌增加,休眠期移植腺體分泌減少的問題得到緩解。
與此同時,他們還發現與唾液分泌相關的M受體激動劑卡巴膽堿對促進失神經支配唾液腺分泌有更強的作用,通過動物實驗和臨床研究,這一發現得到證實。
臨床研究結果表明,移植腺體進入休眠期後,沒用辣椒素時分泌液很少,用藥後通常能達到每5分鐘5毫米以上;而卡巴膽堿作用更強烈,注射後眼淚就嘩嘩的流出來了。研究數據顯示,沒有采取幹預手段前,導管阻塞的發生率為18%,用了這些幹預方法後下降為6%。
休眠期問題解決後,俞光岩及團隊發現,腺體移植後遠期還可能會出現淚溢的現象。
傳統的下颌下腺移植手術都是下颌下腺整體移植,“但實際上,眼睛濕潤不需要那麼多的分泌液。如果下颌下腺功能正常,三分之一的下颌下腺就夠用了。”俞光岩介紹。
對于下颌下腺移植以後出現的淚溢,傳統的處理方法是進行二次手術,切除部分腺體,減小腺體體積,減少“淚液”的分泌量。
為避免二次手術,俞光岩提出了“部分下颌下腺移植技術”,對于容易發生術後淚溢的患者,在移植手術的時候,就去除部分腺體,這樣因淚溢而進行的二次手術率從80%下降到30%。
經過臨床研究發現,運動增加和溫度升高都會導緻移植腺體分泌過多。俞光岩和他的團隊發現,腺體局部注射肉毒毒素,可以在一段時間内減少移植腺體的分泌,解決因夏季氣溫高腺體分泌過多的問題;移植腺體表面局部塗抹改良的阿托品凝膠,可以在數小時内減少腺體分泌,解決短期運動時腺體分泌過量的問題。
在重症幹眼症的治療過程中,俞光岩和他的團隊不斷探索,針對腺體移植後出現的不同情況,摸索并制定了一套較為完善的應對策略,形成臨床處理常規,讓手術成功率和患者滿意度均有顯著提升。
師徒傳承,尋找腺體分泌的秘密
“淚腺分泌的天然淚液,和移植下颌下腺分泌液還是有區别。”下颌下腺移植後需要解決的難題,一個是分泌液的量,另一個是分泌液的質。當前分泌量已經得到了有效的調控,但其質仍然有問題,俞光岩解釋。
俞光岩的學生蘇家增介紹,淚腺和下颌下腺分泌的液體主要成分類型很相似,但是成分的含量有差别,“像鈉離子的含量,天然淚液就明顯高于下颌下腺分泌液”,這就導緻兩種液體的滲透壓是有區别的。相對于天然淚液,移植下颌下腺分泌的液體滲透壓較低。移植手術後,尤其是在淚溢時,移植腺體的分泌液滲透壓低,可能會導緻角膜水腫,影響患者的視力和主觀感受。
目前,蘇家增仍在從事下颌下腺移植治療幹眼症方向的研究,如何進一步調控移植腺體分泌液的質,使其和天然淚液更加接近,是其當前的一個研究方向。
蘇家增回憶,第一次見到俞光岩教授是在2008年,“當時正在參加研究生複試,需要回答一個和唾液腺腫瘤腺樣囊性癌有關的問題,我因為緊張回答得很雜亂,但俞老師很溫和的提示我回答的要點和方向,我頓時就不緊張了。”
蘇家增眼裡,老師無論對待臨床還是科研,都極其認真嚴謹,自帶完美主義的特質,“老師給我們修改文章,從内容到文字到格式到标點符号,其仔細詳盡令我驚歎。”而正是這種嚴謹的治學态度,讓蘇家增備受影響,此後一直以此為标準嚴格要求自己。
為了讓學生掌握手術技巧,俞光岩在手術過程中總是耐心教導。蘇家增回憶,“當初學習腮腺手術中面神經解剖操作,老師手把手指導我,然後看着我在那兒由于生疏而一遍遍的重複動作直到完成。”
為師授課傳道解惑也,俞光岩希望能把知識技術毫無保留的傳給學生們。同時,俞光岩認為更重要的是醫德的傳承,他希望學生,能以病人為中心,為病人考慮,“無德不為醫,醫德方面傳承和醫療技術的傳承是一樣重要的”。
責任編輯:蔣子文 圖片編輯:胡夢埼
校對:栾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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