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杜岸強

母親剛才和遠在遼甯營口的妹妹視頻聊天，忍不住地說：“看看啊，我這裡的花都開了，可好看了……”

說着，八十多歲的老母親一臉如花般地笑了起來。在這個世界上，我不知道還有誰願意将自己的母親比喻成花，我要這樣說：母親如花。

母親很喜歡花。上個世紀60年代，我和妹妹跟着媽媽從山東老家随軍來到遼東半島，走進那個當時充滿“革命化”氣氛的部隊家屬院裡，開始了準軍事化的生活。那個時候，部隊家屬院裡處處都講究“破四舊”，曾經的“花鳥魚蟲”早已從革命軍人的生活中清除出去了，再加上當時又處于“備戰備荒為人民”的特定時期，一切從“戰備觀念”出發，我家根本沒有養花的可能。于是，生性喜歡花的母親就把幾個蘿蔔挖出空心，倒挂在窗戶框上。

母親時常往蘿蔔的“空心”裡面澆水，漸漸地蘿蔔發芽長出了綠葉子，那鮮綠的色彩裝點着我們的生活。随着那蘿蔔葉子的成長與成熟，一些白色、黃色的小蘿蔔花終于盛開了。這就是我家早期的“花卉”栽培活動。後來随着形勢的變化，母親可以從朋友那裡索要到幾盆花卉了，比如像海棠花、玻璃翠、雞冠子花等。再後來，改革開放的春風終于把養花的機會吹給了千家萬戶，我家裡的花也開始越來越多，以至于一年四季都有花兒開放。這些，都是母親伺弄的結果。

母親從小就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她在建國初期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就自己跑到解放軍文工團報名當兵，無奈被姥姥生拉硬扯地硬是給弄回家裡，因為當時身為長女的母親是家裡的主要勞動力之一，沒有母親留在家裡幫助姥姥、姥爺做家務，姥姥恐怕很難省心地拉扯大自己的八個存活下來的子女吧（姥姥生了十個孩子，夭折了兩個）。姥姥家院子裡的石榴樹、棗樹等，都是母親幫助姥爺種植的。

我很小的時期就看見過媽媽的許多巧手活計。她的手工制作可以讓紙片變成小玩具，可以把廢舊的布料縫制成小動物。她在“買衣服穿”還不太時興的年代，可以自己裁剪出時尚的服裝樣式，可以駕馭縫紉機縫制出在當時來講算是款式新穎考究的衣服。從我家早期的影集中，更可以看到五十年代的母親就有許多年輕時拍攝效果很好的照片，其中包括一些着色的彩色藝術照片，充分體現出母親特有的美學潛質。

父親英年早逝，母親的經濟負擔更加沉重。但是，母親的樂觀精神與勤奮習性，又使她保持了花兒般的心靈與儀表。母親在冷飲廠工作期間，自己設計過雪糕的包裝紙。因企業倒閉下崗以後，母親無論是擺地攤兒、自己做鞋墊出售，還是縫縫補補帶料加工針線活，都是那麼注重美觀時尚。我兒子出生後，母親給她孫子做的第一件紅絨坎肩上面，就加上了“A、B、C、D”四個裝飾字母。

可惜，母親畢竟隻是讀過一個小學一年級和一個六年級的“二年學曆”者，她最終還是把字母“D”的左右方向弄颠倒了。雖然四個裝飾字母被她弄錯了四分之一，但是按照百分制打分的話，四個字母對了三個，也算是及格了吧。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她生活的真實和質樸精神的最佳體現。母親很要強，她任何活計盡量不去乞求别人，總是自己摸索着、探究着努力做好自己喜歡的事情。隻要是休息日或者是外出辦事，母親總是衣着整潔，幹淨利落。

漸漸地，我們兄弟姐妹都長大了，都先後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有了穩定的職業。我們這四個兒女的家庭就是母親晚年的生活驿站，她随意走到哪裡，哪裡就成為了她的後花園。說來也怪，隻要母親來到我們兄弟姐妹幾個誰家動手伺弄幾天，誰家裡的花兒就長得特别好，就會有一片片豔麗的色彩裝點着家裡的陽台。

如今，母親已經八十多歲了，漸漸地跳舞、扭秧歌的習慣也遠去了，她最大的嗜好就是養花、護花、賞花、買花、送花。她曾經讓我帶她去市場尋找花市，曾經駐足鄰居家的窗前觀賞人家陽台上的各式花卉，曾經買過一些花卉栽培方面的書刊資料，曾經在網上尋找有關栽花護花的信息和圖片。隻要一有時間，母親就會站在我家陽台上把那些花花草草翻來覆去地擺弄一番。澆水、剪枝、噴藥、松土、嫁接，她樣樣在行。以至于我每當看到花卉，恍惚間總是幻覺着母親的身影就在我的眼前閃動。

看着家裡那盆由母親伺弄過的虎刺梅開放得如此豔麗，再看看那盆經過母親嫁接後從仙人掌上萌發出的蟹爪蓮的花蕾，我心裡總是有一股暖流在湧動。母親文化不高，她無法像我這樣把所見所聞用文字表述出來，但是她可以用内心的美好和靈巧的雙手，把我們兄弟姐妹四個家庭的陽台裝點得花團錦簇，芳香四溢。年輕時因為要撫養子女，要為生活忙碌奔波，加上當時環境條件的限制，母親無法盡情地栽培花卉滿足自己的心願。如今，她得以清閑了，就特别願意在家裡伺弄花卉。即使走出去串門、旅遊、逛街，也要時不時地與人探究一些有關花卉的問題。

有時候，我也會詢問母親您一輩子養活我們兄弟姐妹四個還沒操勞夠啊，現在你還伺弄這些花花草草的幹啥啊？母親總是樂觀地說，你姥姥養育了我們兄弟姐妹八個，我才養育你們四個，省下來的精力再養活幾年花吧。

其實，母親四十歲就守寡了，她在那樣的時刻、那樣的人生階段憑借自己的勤奮與拼搏，掙錢養活自己四個沒有經濟獨立的子女，而沒有任何時間精力刻意安排自己的生活。也許，母親的後半生不曾有絲毫個人情感生活的浪漫，但是母親内心深處對美好生活的追求與向往，都融進了她對花兒的豐富情感與辛勤勞作中。如今，母親的孩子都大了，母親孩子的孩子也大了，母親不需要再把主要時間精力用在看護孩子上了。那麼，母親唯有伺弄花卉才不會寂寞，才最不需要别人陪伴。

在家裡栽培花卉不需要占用耕地，也不必刻意講究場所道具，這是她最為稱心的興趣選擇。母親以她認定的生活方式，證明了自己的美學修養與生活情趣，快樂了自己的身心，減輕了兒女的負擔，營造了自己晚年生活的淡然與美好。我看着母親那光澤紅潤的面龐，内心裡真的為母親擁有健康快樂的生活感到欣慰。我們兄弟姐妹四個平時忙于工作，或許少有時間精力專門陪伴母親。

是母親以她那睿智的選擇最大程度地減輕了兒女的負擔，她那如花般的内心境界是那樣的美麗，雖然她從來不曾用優美的語言和華麗的辭藻來表達，但是透過對花卉的精心伺弄，我們已經感受到了那一朵朵鮮豔的花兒猶如母親的笑靥，就是母親豐富情感最為形象的表達。

看着母親伺弄過的鮮花開放得那樣嬌豔，仿佛就是母親在用物語向我們表達一種勝過語言的内心祝願！母親在期盼我們的工作順利，在祝願我們的生活美好。當我們做兒女的領悟到了這樣的意境，我們才會在内心深處清晰地意識到：母親如花。

作者簡介：杜岸強，男，漢族。山東鄒城人，現定居在内蒙古自治區。系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内蒙古自治區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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