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問閑愁都幾許？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賀鑄《青玉案·淩波不過橫塘路》

宋人賀鑄不過是借三種意象來表達一種迷離怅惘的心境，這貌似随意的疊加，卻與江南的春色契合無垠。

我騎到江南時梅子未熟，足見我不是個有口福的吃貨。江南的梅雨倒是還沒出武夷山脈已經開始領教了。

從廈門沿着海岸線騎到浙江，閩南的炎熱已經消減。到達溫州時豔陽高照，春光正暖。本打算到幾十公裡外的雁蕩山過夜，剛過溫州，被一場大雨阻攔在了一座高架橋下，雨近傍晚才停，隻好在附近一個山中涼亭裡紮營。亭子臨海，取名望海亭。

清晨被一幫晨練的中老年人吵醒，一看時間才剛過五點，不過天色已經微明。亭外海霧蒙蒙，不見水光山色，四境渾然為一。

收拾下山，霧氣漸開，無雨。清晨車少路寬，一路飛馳，半小時已到雁蕩鎮。拐進景區，公路沿山谷清溪蛇行向前，兩側雄峰綿亘，怪石尖峭聳立。晨霧如煙，在峭壁山林間輕盈散漫，如崖壁事炊，綠林失火。

沿山谷向東十餘裡，谷口三面險峰層層環繞，峭壁青灰沁紅，綠草鑲嵌點綴。谷底一片春色，一條小溪自鮮綠中盤曲而來，陡處翻浪如練，平處清亮映翠。

沿溪行數十米，過石橋。橋外峭壁當面，壁下民居散落，青瓦與山岩相融，灰白色的粉牆如在石壁上畫出。出村，一峰孤立谷中，中分兩瓣，如蟹夾将合，即是剪刀峰。

過剪刀峰，入森林。林中穿行，雜樹屈曲，松柏筆直。忽聞水聲簌簌，仿佛暴雨驟降，林間水霧霏霏如雨，迎面微涼，枝葉更顯嬌嫩。一擡頭，一股白水自百丈青崖懸空傾洩，急如獵鷹捕兔，餓鬼攝魂，即是大龍湫瀑布。瀑布落地成潭，潭水清淺，潭邊有亭，亭子内外皆濕。

出大龍湫瀑布，折返向東，過普明禅寺。寺院不大，正殿就一棟三開間的單層瓦房，顯得簡單樸素。寺中佛像陳列和一般大乘佛教的寺院差别不大，入口四大天王夾道，殿内佛祖居中，阿難、迦葉侍奉左右，八大金剛分列兩側。

寺内左側一尊“水月觀音”的塑像頗為特别。神像身線窈窕，身着輕紗花裙，頭戴金冠，頸垂璎珞，斜坐在榻凳上，右腳踏着凳沿，右手随意搭在膝蓋上，透着幾分閑适和嬌媚，俨然就是《新龍門客棧》裡的金鑲玉。

觀世音菩薩原本是佛教的男性神祇，在早期佛教中并不起眼，随佛經翻譯傳入中國後相當一段時間也是默默無聞。觀音在民間流行始于群雄逐鹿的南北朝時期。當時戰火紛飛，民不聊生，人們随時可能死于非命，不安的靈魂急需安慰。對于普通百姓來說，改變現實無力，反思社會太難。《法華經》宣揚觀世音救苦救難的菩薩心腸，尤其他的修行方法簡易，隻要念叨觀世音的名号即可求得解脫，正好符合人們的心理需求。于是觀音信仰開始在民間流行，漸漸發展成了漢地最有影響力的宗教神明，以至于道教都不得不把他納入自己的神靈系統。

也許是因為女性的柔美形象更符合觀音慈悲救世的情懷，大約在唐宋之際，觀音在漢地已經轉變成了女性形象。佛經記載觀音能變換三十三種形态向衆生說法，信徒便根據這一記載創造了三十三種觀音形象。其中淨瓶觀音形象端莊娴雅，更符合漢人慈母、美人的審美形象，也就成了觀音形象的主流；諸如“水月觀音”之類的其他形象在一般寺院并不常見。

寺院屋檐下有個書櫃，各類佛教書籍“免費結緣”，挑了兩本帶上。

出寺，繼續往東。剛到靈峰腳下又飛起了雨點，急忙躲進一家餐館的雨棚裡。雨勢漸強，從普明寺帶出的書籍讓我在雨棚裡消遣了半日。

近下午六點，天色已暗，雨勢稍減，冒雨去找營地。餐館老闆看我要走，跑出來問我要不要吃飯住宿。我什麼都不要，老闆一臉失望。

當晚就在靈峰山腳一座路橋下紮了營。

第二天早晨醒來，晨霧清淡，空氣微涼。收拾前往方洞，一路天氣越來越陰沉，到方洞天空飛起了毛毛細雨。

雁蕩山并沒把整座山脈圈起來作一個景區，而是在山中圈出多個景點。大、小龍湫看山峻水秀，到方洞則為體驗驚險。

方洞如兩扇石門将合未合，間隙處有鐵索橋相連，橋下百米懸空。橋頭兩端在垂直的石壁中鑿出一條石槽通行。憑欄下看，山腳行人如蟻，一種酥麻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恍惚間有縱身一跳的沖動。急忙甩甩頭，縮回石道内側。石壁中有幾個天然的洞穴，被加工成了土廟、道觀。

從方洞下來，雨點漸疏。下午出雁蕩山繼續向東，一路多雲無雨。

150公裡到甯海梁皇山。景區正在施工，沒有開放售票也沒有圍欄禁入。在景區内一個溪邊涼亭裡紮營。

半夜又開始下雨，一直到早晨仍然細雨紛紛。吃過早餐，雨勢漸小，沿溪溯流向上。山色空蒙，山花在細雨迷霧中兀自嬌豔。峭壁亂石層階向上，山溪下壁，或噴射如柱，或分灑如簾，白瀑清潭，響震山谷。

出山谷，溪流石階已在霧中，霧在腳下。谷口一潭平靜，過潭，水聲漸隐。谷外清空朗朗，林深寂寂，幾間青瓦村舍靜靜散落在一片綠林中，偶爾幾聲雞鳴狗吠聲傳來。村前石道繞田，竹籬分地，籬笆内蔬菜青綠，零星幾朵嬌黃的菜花迎着微風搖曳。

過村，翻過一個山頭，山外雲海翻卷。下山石階小路埋在霧中。順石階鑽出雲霧，山下雨已停，繼續向東往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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