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春梅

一個烈日炎炎的上午，我正和父母忙着收割小麥，真是“汗滴禾下土”，我站在裝滿小麥的地排車上正在接應父親用木杈送上來的一捆麥子時，腳下竟一滑，整個人哧溜一下子就滑落在地上，臉上也被麥劄刺破了，鮮血直流……我哭着哭着就醒了，原來這是在做夢。明知是夢，但我的潛意識裡仍沉浸在夢的意境中。其中有與父母夢中相見的喜悅，也有夢醒後直面的現實，心中五味雜陳難以撫平，淚水也不由自主的滑落臉頰。望着父母生前住過的房間和遺物，這一夜我再也無法安睡……

父親去世不久，母親也于2019年7月去世。從此，有關我與父母的時光戛然而止。我悲傷失落的心情自不必說。處理完母親的後事，我在老家禹城市劉家莊父母的老屋裡連住了三天。因為這裡是我溫暖的港灣，曾給我滿滿的歸屬感。這裡浸透着父母畢生的辛勞和汗水，這裡承載着我少年時代的喜怒哀樂和夢想，這裡有我太多終生難忘的故事，這裡儲存着我對家的綿綿情懷。我必須住在老屋裡，觸景生情的回味昔日的過往，梳理一下子亂糟糟的心情，以彌補一絲的失落，企盼找回點滴的幸福……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我帶着這裡泥土的芳香，肩負着父母的希望及鄉親們的重托，走上了救死扶傷這條神聖的職業路。參加醫院工作後，因為工作、家庭兩頭忙，回家來總是來去匆匆。從沒靜下心來在家住過幾天。後來，随着父母年事已高，健康狀況逐漸不佳，特别是母親患有嚴重的心腦血管疾病已不能自理。照顧母親是做兒女的義務，我是白衣天使，照顧患病的母親更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為了能随時給母親提供良好的醫療服務，我把父母接到城裡和我住在一個小區裡，以便于我工作之餘給母親治療與護理，生活上的其它事情則由我的兄妹輪流負責。這樣，我回家的次數就更少了。但每隔一段時間，回家看看父母的老屋還是我的必修課，這也滿足了我對老屋的情懷。

現在父母都已魂歸故裡，落葉歸根，長眠于故土，守衛在祖父母的身邊。作為他（她）們的兒女，我理所應當在家裡住幾天，以陪伴父母的靈魂。

晚上，我睡在父母生前曾用過的床上。父母的音容笑貌在我眼前揮之不去。記憶的閘門如潮奔湧，往事翻騰，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我半夜起身走到院裡，獨自一個人呆呆的站着，癡癡的思索着……

院子被一片寂靜包圍着，隻有一輪明月在默默的注視着我。它大概能讀懂我此時此刻的心情。此時人無言，月無語，“對影成三人”。此情此景也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真實寫照！

第二天，我圍着村子轉了好幾圈，到處是靜悄悄的一片蕭條狀态。全然沒有了兒時的那番熱鬧景象。記憶中的老人們大都離世了，隻有那油漆斑駁的大門仍在堅守着崗位。年輕人大多都去城裡打工了，兒時共數晨夕的女夥伴兒也都已嫁出去了，時光已改寫了村莊當年的模樣，兒時的物事再也找尋不到。真是“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馀黃鶴樓，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但我竟然還能憑着兒時的記憶，辨認出當年的碾棚、水井、倉庫、大鐘、池塘的位置，找到些許的痕迹。每個痕迹都是我回首往事的媒介。

我在村頭巷尾，房前屋後顧望徘徊，不知不覺已走到父母的墳前。想給父母說的話，隻剩下長時間的凝視和沉默。我跪在父母的墳前，止不住的淚水千行……

第三天，我走到村西，想去地裡和場院去看看。記得當年通向場院的那條小土路，曾經是那麼平整光滑，堅硬透亮。那是鄉親們每天來來回回無數次，一步一個腳印硬踩出來的呀！現在卻找不到它的蹤影。曾經的場院也被豐收在望的莊稼取而代之了。因為場院在現代農業面前已沒有了用武之地。我憑印象找到了場院的确切位置，在那裡駐足伫立良久，審視着眼前的一切，腦海的屏幕上又上演了當年父母和鄉親們“叱咤風雲，揮汗如雨”的那一幕幕鏡頭：鍘麥穗谷穗、攤曬、牛拉碌碡軋麥子、揚場、堆麥稭垛、扛着上百斤的糧食袋子裝車，手拿大塑料桶咕噜咕噜喝水。這一切的一切在我腦海裡輪流上演，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最難忘的是我們兒時的夥伴們兒在麥稭垛上“蹦跳跳床”及捉迷藏的樁樁趣事，也曾經是鄉村的一道風景線……

我再一次來到父母的墳前，這幾天走累了就回到墳前，已成為習慣，就像是下班回家一樣自然。因為這墳地是訣别父母的地方，也是解讀生命、淨化心靈的天堂！每來一次，都是上一堂人生哲理大課。父母這一生山一程，水一程，現在走到了這最後的驿站，這是生命的必然歸宿地。在這裡所有的煩惱紛争都已蕩然無存。縱有千古恩怨也化作了泥土。在這裡，才真切诠釋了白居易“蝸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的内涵。在這裡，才更深層次地感悟了“一粒沙裡見世界，一刹那便是永恒”的内涵。在這裡，豁達、坦然、堅強的人生要素也再一次充實了我心胸……

我又一次走在那條曾走了無數次的，熟悉的返回自己家園的路。再一次回望曾經溫暖的家，我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但心中還是有一種濃濃的傷感與失落。失控的眼淚流下來。“為什麼我的眼睛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我深深地直到，自己從此以後已經淪落為劉家莊的客人了。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路，父母去，人生隻有歸程！我的人生之路也隻剩下歸途了。想着想着，忽聽到車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細雨……

劉春梅，60後，禹城市人民醫院退休幹部，愛好運動，讀書。喜歡用文字叙述所見所聞，抒發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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