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應物是馳名中唐前期詩壇的詩人，以他為代表的中唐前期山水詩，給唐代山水詩增添了新的色彩。今天我們就來賞析他的作品《滁州西澗》。

韋應物（公元七三七年約公元七八六），長安（今西安市）人。他一生的經曆極為複雜，十五歲時即為唐玄宗侍衛，在宮廷中任“三衛郎”，任俠使氣，生活頗為放浪不檢。因為遭輕視，便悔悟而折節讀書，後來成為閑靜清雅的詩人和對民族疾苦表示一定關心的地方官。曆任洛陽丞、縣令、滁州、江州和蘇州刺史，後人也稱他為韋蘇州。

他的生活道路很曲折，詩歌創作情況也較複雜，但從他多數詩篇來看，他的思想有一定的進步性。由于他身經玄宗至德宗四朝，目睹安史之亂後，又親身看到藩鎮戰争、郡縣殘破、流民遍地，他的許多詩作感懷現實、同情民衆，有“憂民之意”，如《觀田家》流露出對農民勞苦的關懷，《睢陽感懷》等詩反映了安史之亂，《采玉行》寫被官府征逼在深山峻嶺中采玉的勞動人民的痛苦，《長安逸》、《貴遊行》諷刺豪門貴族醉生夢死的生活，因此後來白居易說他“才麗之外，頗近興諷”。

但是，韋應物主要是位山水田園詩人，他對陶淵明極為向往，有意學陶淵明的風格，不但作詩“效陶體”，而且在生活上“慕陶”，寫下很多“高雅閑淡，自成一家之體”的山水田園詩。如《寄全椒山中道士》《淮上即事寄廣陵親故》，都是借獨特的山水景物，把自己的感情飽滿地表達出來。他還有“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等一些流傳的佳句。今天着重談談他流傳很廣的七絕《滁州西澗》。

這首詩是詩人建中二年（公元七八一年）在滁州刺史任上寫的。滁州，唐代屬淮南東道，州治在今天安徽省滁縣。西澗，是當時滁州城西的一條溪水。詩人在滁州時，對城西門外一帶的幽美景色非常喜愛，常去欣賞、吟詠，還在河邊種了柳樹。

原詩是這樣的: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鹂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憐，喜愛的意思。幽草，在僻靜之處默默生長的的小草。黃鹂，就是黃莺。詩的第一、二句說:我最愛那在河水邊默默生長的幽草，還有那樹林深處宛轉鳴唱的黃鹂。這是寫岸上的景物，下面兩句寫水中的景物:“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每年二、三月間河水盛漲，稱為春潮。野渡，指在野郊的渡口。橫，形容小船随着潮水縱橫不定地飄動着。

第三、四句意思是說:西澗的春潮本來在不斷上漲，再加上傍晚的春雨，使河水漲得更急了，不知是行人們已經過河了，還是由于河水上漲，又下起春雨，行人們還沒有趕到渡口，反正渡口空寂無人，隻有那空空的小渡船被河水沖得在縱橫浮動這首小詩一開始就信手拈來澗邊幽草，深樹黃鹂，很潇灑恬淡，大有盛唐王維、孟浩然山水田園詩那種意境清遠、高雅閑逸的詩風。

但後兩句筆調一轉，極力渲染潮漲雨急舟橫的景象，打破了這安恬的氣氛，而在閑适的情調上籠罩上一層濃厚的動蕩不安的氛圍，這與盛唐山水田園詩的格調很不一樣。同樣是寫“雨”，寫“晚”，王維是“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韋應物則是“春潮帶雨晚來急”，一個是雨後明朗天空，一個是雨中春潮急流。同樣是寫渡口，孟浩然寫道:“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争渡喧；人随沙岸向江村，餘亦乘舟歸鹿門。”而韋應物則寫“野渡無人舟自橫”。一寫熱鬧，一寫冷寂。

這當然是不同的時代對山水詩風格的影響。安史之亂後的中唐前期，戰火仍在蔓延，社會更加混亂不堪，繁榮穩定的盛唐社會已經過去，在文字上，王維、孟浩然山水田園詩中那種淡遠、飄逸的詩風也一去不複返了。與盛唐時代“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景象不同，“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景象從一個小方面表現了中唐前期動亂的社會風貌，這兩句詩的意境可以說是中唐前期山水詩情調的縮影。同是寫山水詩，但已經沒有盛唐山水詩那種高雅、蕭散的神态了。

韋應物愛好清靜，傳說他常掃地焚香而坐，是個向往山泉隐逸生活的詩人，但是他所處的時代不同于盛唐，他自己也在動亂的社會中，“身多疾病思田裡，邑有流亡愧俸錢”，因此他的情感決不同于盛唐時期生活在安谧田園裡的王維、孟浩然那種“北山白雲裡，隐者自怡悅”的心情。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這兩句話可以說是韋應物起伏不平心情的寫照，是中唐前期動蕩社會在詩人詩中的反映，也是中唐前期羨慕退隐生活的詩人思想情感的濃縮。雖然有幽草生，黃鹂鳴，但河水漲，夜雨急，人無影，舟自橫，韋應物怎能如辋川的漠漠水田無風無波？怎麼才能象王維那樣“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唱着漁歌閑居終南别業？又怎麼才能象孟浩然那樣“南山歸敝廬”，傍晚歸隐鹿門山中？後人把陶淵明、韋應物并稱，王、孟、韋、柳并稱，雖有一定的道理，但實際上也不是十分準确的。

《滁州西澗》這首詩表面上雖然說野渡無人，隻有幽草與黃鹂，但是實際上是詩中有人，那就是由于對林泉隐逸生活可望不可即而低首徘徊在溪水旁怅惘苦悶的詩人自己不能一般化地說這首七絕隻描寫了春雨中渡口優美如畫的幽靜景象，或者隻說别有風緻地表現了詩人恬淡自如的情懷。那隻是貶低了這首詩在中國詩歌發展史上的價值和地位藝術上。

《滁州西澗》這首小詩的突出特色是體物細緻，用簡樸白描的語言抓住草生澗邊、莺鳴深林、春潮遇雨而急漲，野渡橫舟而無人這些特征，很好地傳達出詩人惆怅而不安的情緒。滁州西澗的這些景物雖然很平常，并非名勝或者古迹，詩人也仿佛是信目所接，随手所寫。可是一經詩人點染，卻成為傳達詩人情懷的極妙意境，于凝煉自然之中見出詩人的藝術匠心和審美才能，确實是千古佳作，值得我們仔細玩味，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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