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第六十三回中,以襲人為首的怡紅院丫鬟們,特意為寶玉過了一回生日;這一夜,怡紅院充滿了歡聲笑語,而為了将氣氛推向頂峰,她們更是叫來了寶钗、黛玉、探春等人。
如此的熱鬧,真比賈母、王夫人在家還熱鬧;她們相聚在這個無憂無慮的房間中,玩起了占花名的遊戲。
偏巧,薛寶钗成為了第一個占花名的人,她從中抽出了牡丹花,題為豔冠群芳,如此的語調,真配的上她的端莊優雅、她的傾國傾城。
而在這支簽的背後,還有一句詩:任是無情也等人!寶玉見了,還細細的把玩着,久久不能釋懷,想來,他也是難以琢磨這其中的意思。
在《紅樓夢》中,薛寶钗是一個入世主子者;也是一個素淨、随分從時的人,對于她的無情,我們其實通過她對這三個人的态度,便能有所體會。
第一個:金钏兒之死。
因與寶玉調情,被王夫人發現,王夫人不僅打了她一個耳光,還罵她是狐狸精,将她無情的攆出了賈府。
誰知,沒過幾天,她竟然投井死了。此時,王夫人知道後,獨自一人在屋抹淚。
薛寶钗在園中聽見此事後,特意來到王夫人處,安慰自己的姑媽。見姑媽果真正為此事悲傷時,她便說道:
寶钗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這麼想。據我看來,她并不是賭氣投井。多半是她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了腳掉下去的。她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玩玩逛逛,豈有這樣大氣性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胡塗人,也不為可惜。”
從她的這番話中,我們看出了她對金钏兒之死的麻木,自然,她稱的上是一個無情之人。
第二:柳湘蓮與尤三姐的出家與自盡。
薛蟠本因柳湘蓮的教訓,失去了顔面,而跑出賈府躲了半年,以做生意為名;不曾想,當他帶着衆人,拖着貨物歸來時,遇見了強盜,貨物丢了還在其次,性命都危在旦夕。恰是此時,柳湘蓮突然出現,不僅打跑了強盜,救了他的性命,還将他們的貨物也搶了過來。
從此,薛蟠與柳湘蓮,過往的過節一筆勾銷,倒成為了要好的兄弟;在賈琏為柳湘蓮與尤三姐做媒後,薛蟠歡喜不已,許諾定要将他的婚禮弄的風風光光。
不曾想,沒過幾天,卻突然傳來,尤三姐揮劍自盡,柳湘蓮跟着和尚出家去的消息。
薛蟠聽聞此事,急急忙忙四處尋找,回到家,也是淚流滿面,傷心難過,連薛姨媽,也是不住的感慨,但唯有寶钗,顯得平靜淡定:
忽有家中小厮見薛姨媽,告知尤三姐自戕與柳湘蓮出家的信息,心甚歎息。正自猜疑是為什麼原故,時值寶钗從園裡過來,薛姨媽便對寶钗說道:“我的兒,你聽見了沒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尤三姐,她不是已經許定了給你哥哥的義弟柳湘蓮了的?這也很好。不知為什麼自刎了。那柳湘蓮也出了家了。真正奇怪的事,叫人意想不到!”寶钗聽了,并不在意,便說道:“俗話說的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活該不是夫妻。媽所為的是因有救哥哥的一段好處,故諄諄感歎。如果他兩人齊齊全全的,媽自然該替他料理,如今死的死了,出家的出家了,依我說,也隻好由他罷了。媽也不必為他們傷感,損了自己的身子。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薛寶钗的冷漠無情,是從其哥哥、母親的人情味中體現出來的;柳湘蓮對薛蟠有救命之恩,因此薛姨媽、薛蟠對他感激不已;然這一切在薛寶钗看來,卻驚不起她内心一絲的波瀾。那句“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哪裡像一個俗世之人,倒真像是山中高士了。
從這,我們不難體會出,她的無情之處;然而,她的動人又該如何理解呢?
是她端莊優雅的氣質,還是她博學多才的涵養?毫無疑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妩媚風流”的薛寶钗确實是動人的,甚至于,連一貫對她十分抵觸的寶玉,都因為見了她的酥臂而成了呆雁;毫無疑問,“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的薛寶钗,見惜春要畫大觀園,那信手拈來的對畫畫工具的一番論調,顯示出了她的文才、博識。
但是,在小白看來,這樣的薛寶钗,還不足以動人,她的動人之處,應離不開她的素淨和她對家的擔當。
在賈府這個繁華之地中,各個小姐、公子的房間都是極度的奢華;就連黛玉的書房,在劉姥姥看來,也趕得上公子哥兒的書房了;唯有薛寶钗的蘅蕪苑,雖寬敞但卻是如雪洞一般的素淨,連不曾來過的賈母見了,都驚訝不已。
在她的房間之中,當屬她供奉的觀音那個土定瓶算得上是一件裝飾;如此素淨的房間之中,真不知居住在此的女子,内心是何等的充實而沉靜。
而她的動人之處,更在她對家的擔當,因為父親的去世,哥哥的不長進而自告奮勇的,願意用自己一生的幸福,來拯救這個岌岌可危的家。
從進京選妃到追求“金玉良緣”,想來,她從來沒有為自己想過;而她,本是一個同黛玉、同三春相差無幾的女子,卻似乎,比她們成熟了一代人。
寶玉生日當天,又是平兒生日,大家一起,玩着射覆的遊戲,輪到寶钗同寶玉遊戲時,她特意說出來一個“寶”,寶玉聽了,知道她又為“金玉良緣”而說,忙直言了其意,又說了一個“钗”字;湘雲聽了,說這“寶”、 “钗”二字,沒有出處;香菱聽了,忙說道,怎麼沒有?
香菱道:“前日我讀岑嘉州五言律,現有一句說‘此鄉多寶玉’,怎麼你倒忘了?後來又讀李義山七言絕句,又有一句‘寶钗無日不生塵’,我還笑說她兩個名字都原來在唐詩上呢。”
這一句“寶钗何日不生塵”?倒似乎應了她虛度青春年華的無奈;她的美貌和青春,都毫無怨言的奉獻給了這個家;如此的寶钗,自然是動人的。
寫在最後,又讓我想起了秦觀的《南鄉子》:
往事已酸辛,誰記當年翠黛颦?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如此的詩句,同薛寶钗的一生何其相似?或許,我們隻有真正理解了她,才能體會出,那别樣的動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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