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傳》是一部主角配角都出彩的武俠小說。它的成功，不僅僅在于人物塑造的成功，更多的是把一個小江湖寫出了大故事，讓那些我們耳熟能詳的人即使武功招數虛無缥缈，可性情性格卻充滿了現實感。

今天我們要講的洪七公和歐陽鋒，是華山五絕中的北丐和西毒。他們在小說裡是對立的存在，其矛盾不可化解。究其原因，無非是性情上的迥異：洪七公的光明磊落和歐陽鋒的狠辣陰毒。

如此二人，在《射雕英雄傳》中鬥得不可開交，到了《神雕俠侶》時代，竟然在華山之巅大笑相擁而亡。大雪彌漫的華山多了兩座孤墳，江湖上從此少了兩個傳奇人物。每每看到這裡，我們不禁要問：金庸先生給了兩個人如此結局，是意味着鬥了一輩子的他們終于和解，已達到一種善惡終成空的意境嗎？

或許有此意，但絕非全是此意。

《射雕英雄傳》中出場的華山五絕其實是四絕，中神通王重陽是活在記憶中的人物。

四絕的身影貫穿射雕和神雕兩部書，我們本以為他們會一起活到最後，沒想到洪七公和歐陽鋒在《神雕俠侶》進行中便先行去世，令人每每讀來唏噓不已。

四絕中洪七公和歐陽鋒是水火不容的兩個。他們不像黃藥師，入江湖随心，出塵世随意，除了愛女黃蓉，和誰的關系也無固定喜惡，皆由一時的脾氣決定；他們也不像一燈大師，看誰都順眼，看誰都想要救贖一番，已近似頹廢的為人處世方式來平衡江湖關系。

洪七公和歐陽鋒是旗幟鮮明的，他們對江湖的态度從不遮遮掩掩，他們對對方的态度從來都是你死我活，雖然他們誰也滅不了誰。

作為第一次華山論劍的參與者，前五絕的江湖地位毋庸置疑，乍看之下，他們五人一團和氣，盡管有着不少紛争，有着服與不服，可畢竟誰也沒有真的想要置誰于死地，也許所謂“惺惺相惜”說得便是如此。

旗幟鮮明的對抗和惺惺相惜，一直貫穿洪七公和歐陽鋒的始終。五絕中，他們鬥的最是厲害，可以說是把“敵人”都打成了“朋友”。

他們先行去世，預示着射雕中作者構建的古典江湖，那個善惡分明、快意恩仇的江湖漸漸遠去 ，剩下的，隻是善惡之念無休止的轉換，江湖從此正邪難辨。

在射雕系列的前兩部《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中，華山代表的是江湖相争之地，而非恩仇和解之所。

華山，因為中神通王重陽組織的一場比武，成為了江湖頂尖高手的亮相舞台，能上去的，受邀請上去的，均是極大的榮耀。

華山在武俠小說裡是出現頻率很高的一座名山，小說家們對它的偏愛，不是因為它的雄渾而是在于它的險峻。江湖險惡人人皆知，唯有華山之艱險可與之對應。再者說來，“自古華山一條路”也宣示着江湖上雖有不少奇遇際遇，可真正想要達到一定的高度，隻有腳踏實地的勇于攀登方為正途。

第一次華山論劍決出了五位高人，其中西毒歐陽鋒是最為特殊的一個。他本是西域人士，因為醉心武學而進入中原武林，把偏安一隅的甯靜帶入了繁華紛亂。可能是對武學的追求太過執着，歐陽鋒做人做事隻求目的，不問手段。

五絕除了王重陽以外，其他四人武功高下難判，可要論起人品，歐陽鋒是最渣的一個，就連孤僻乖戾的黃藥師對他的所作所為也頗有不屑之意。至于視俠義為平生所願的洪七公，更是自然而然的站到了歐陽鋒的對立面，使得他們二人成為了《射雕英雄傳》中高手的對立方，構建了江湖上層的戲劇沖突。

華山論劍之前，洪七公和歐陽鋒各有成就，實際上已經是江湖中頂尖的存在，他們差的是一個類似于江湖官方的認可标志，正巧王重陽出于江湖大義給了他們這樣一個機會。

華山，成了洪七公和歐陽鋒真正的揚名之地，是他們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夢回之所。中國人講究落葉歸根，洪七公和歐陽鋒江湖漂泊，能找到的、可以想到的“家”，也隻剩下了青壯年時期給了他們高光時刻的華山。他們年老之後，紅塵往事皆已成空，一生的相争相鬥仿佛沒有了任何的意義。“回家”，才是他們人生風塵仆仆的全部意義。

華山之巅，大雪之夜，洪七公歐陽鋒再次架起了招式，你來我往上下翻飛，仿若回到了幾十年前的華山論劍。不同的是，那年的論劍有追名求利的心，而今的比試隻剩下了英雄遲暮的豪邁。

放下了私心雜念的洪七公和歐陽鋒，打了一輩子最痛快的一場架，誰輸誰赢并不重要。須發皆白兩鬓斑駁的兩大高手，在華山這個“家”裡面，隻是無憂無慮二頑童，求的是随心所欲，圖的是個暢快。

蒼老的身影終究抵不過時間，洪七公和歐陽鋒累了，倦了，想歇歇了。他們席地而坐，相擁大笑，所有恩怨一筆勾銷。江湖少了北丐和西毒，華山頂上卻多了兩座墳冢。它們孤零零的熠熠發光，一如意氣風發的當年。

洪七公和歐陽鋒的時代，是宋朝和金朝對抗的時代。洪七公身為宋人，家國大義從未忘卻，丐幫在他的帶領下，亦是江湖上“位卑未敢忘憂國”的典範。歐陽鋒雖出身西域，可為了些許目的他半推半就的加入了完顔王府的勢力，算作是金朝的一方。

不用細究，我們便可得知，洪七公和歐陽鋒的對立，是宋朝和金朝對立的江湖縮影。可惜的是，他二人雖是江湖大豪，在武林中一言九鼎，可放之天下來看，仍不過是滄海一粟。《射雕英雄傳》一書僅到中章，宋金的頹勢已然顯現，毫不起眼的草原部落強勢崛起，打破了宋金兩朝百年來微妙的平衡狀态。

洪七公和歐陽鋒糾纏半生的“大義”、“小節”，在曆史洪流面前變得毫無意義。《九陰真經》也好，《武穆遺書》也罷，即拯救不了天下蒼生，也無法真的獨霸江湖。

洪七公的丐幫，雖然在郭靖的帶領下堅守襄陽，可不管任誰看來，都是困獸猶鬥的大義之戰，沒有取勝的可能。歐陽鋒前半生為了《九陰真經》費盡心機，可到頭來愛子因此而亡，自己也渾渾噩噩的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之前争鬥的熱熱鬧鬧的東西，忽然間變得毫無意義。這不是人到老年的人生感悟，而是時代之下的無奈、無解。

《神雕俠侶》時代，洪七公和歐陽鋒的江湖已然不在。這個時代的江湖，是以郭靖為首的宋朝武林和以金輪法王為首的草原江湖的對抗。楊過經曆的那些崎岖坎坷，那些江湖風雨，不過是偏枝末節，江湖小人物的糾結而已。

洪七公和歐陽鋒何等人物，怎會看不出來天下大勢？怎會不明白江湖走向？可看明白了又能如何？江湖從來不是一兩個人可以主宰的，饒是洪七公歐陽鋒此等大才也不可。

洪七公和歐陽鋒在華山大戰三天三夜，抒發的是心結，比出來的是一生的縮影。作者安排楊過在他們身邊觀看，為逝去的他們建墳造冢，在無意中完成了江湖新老的接替換代。也可以說，楊過從對兒女情長得癡迷，到擔起江湖大俠責任的開始，始于此。

也許，洪七公和歐陽鋒的矛盾，從來都不是個體的矛盾，而是善惡之間的纏鬥，是封建王朝勢力你增我減的對抗，是江湖利益的分配與再分配的結果。他們個人的仇怨可以一笑而泯，其它的東西，永遠無解。

作品均為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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