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賓滿族特色老宅

冷姨在忙着做豆腐、炸豆腐幹，火是笨火，與煤氣的火不同，那豆腐幹的飄香之中，帶着木頭與火焰清新的芬香。眼前，是青瓷碗裡的香灰，花瓶裡的野雞翎，色彩鮮明。

你坐的是東屋，西屋是祭祖的大屋。祭品台放得很高，放着滿族的老祖宗。祭台的下面，是一幅陰宅的畫，雖然畫的是陰間，但筆調卻非常大膽與浪漫：幾座美麗的房子，一團團火焰一樣綻放的松樹。房子前是一池荷花池，裡面飄浮着幾朵荷花。在這美麗的風光之中，惟一與"陽間"不同的，就是松樹裡面是一些奇怪的白色符号，很像漢字的"卅"字，中間還要多一兩個豎。冷姨說，這白色的符号是表示烏鴉。

直到我走到永陵裡，看到永陵祭壇前的香爐時，我才曉得了事情的答案。那香爐裡就是一個"卅"字形狀的銅器。看陵的人說，那香爐是東巡的皇帝們，為祖先們燒香用的。平時，怕香爐裡冷了，祖先們孤獨，于是放入了這個"卅"字形的銅器。我想，這奇怪的符号，也許是畫家們畫的香火吧，無論多麼香醇的香，也有燃盡的時候，老祖宗也要孤孤單單地在畫裡面呆上一年，于是，畫家在畫了這永遠在燃燒的香。

坐在那個大炕上，不知不覺便想到了童年，盡管童年變得很模糊，此刻，卻無比真實。仿佛是我一直生活在那個天真的童年裡，而以後的上學工作，不過是做了長長的一個夢，此刻，我才回到自己真實的軀殼之中。眼前是一個古老的座鐘，嘀嘀達達地篩下一片片時光。心中感到無比充實。那種充實感真切而踏實，連愛情都無法填塞得這樣滿，除非那愛，經過了三生三世的印證。

時光，永遠也抓不住……

這時候你才會驚覺，你原來坐在新賓赫圖阿拉城的一個滿族風情飯店裡面--與其說是個飯店，隻不過是一個東北舊式的、分為東西屋的老宅。

窗外的風沙很大，從鐵嶺刮來一陣陣沙土，将太陽遮成一個光暈。這不過是三年來的事情，鐵嶺一帶的樹被砍光了，造成這裡一千年的情況變化了，每天都要刮上半個月的揚沙天氣。

時間，開始吞噬這座老房子的周圍。一百多年前，日俄戰争以後，日軍為了恫吓這裡的百姓，在附近的一棵樹上嵌了一個鐵鈎子，上面挂上中國人的人頭。如今，那棵樹不斷長大，幾乎要把鐵鈎子吞噬掉了。

如果再早來幾年，這片山坡上還有130戶百姓。他們從日軍撤走以後，楊靖宇的軍隊撤走以後，一直住在這裡，直到10年前，才搬到了山下的村莊裡。

這裡不安靜了。又修建了正白旗的衙門，又修了當年的大政殿，與寝宮。惟一古老的，是那座400年來的汗王井。冰冷的水，經過了80道泉眼來到這裡，井裡的木頭，用過400年，仍是努爾哈赤親手打造的那一塊。

推算起來，冷姨的房屋，應當是在乾隆朝左右建立的，本來已經不屬于努爾哈赤時期赫圖阿拉的建築。但是，卻也挺立了200多年。

這間老屋的外側，供着天地爺。上面寫有"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地基"的字樣。

我問冷姨天地爺長的什麼樣子，冷姨說，沒有天地爺，就沒有日月，就沒有黑土高山與河流。老房子的下屋地（廚房）裡還供着竈王爺，冷姨說，土地神、竈王爺與老祖宗，一共三個神仙一起保佑，各司其職，才使這間房子留了200年。

動不動就是幾百年，總讓人對時光迷惑起來。我們看起來完整的生活，其各個元素，隻不過是不同時間段，最後疊加一起形成的而已。在赫圖阿拉城下的一個飯店裡，滿族史的專家曹文奇先生說，許多反映努爾哈赤的影視劇裡，我們的老罕王都在大口啃苞米，或者把酸菜當成家常便飯。但是，那一陣子東北根本沒有玉米的生長，而且當時的女真人将白菜稱為"中國白菜"，吃得非常少。看來，時光之中藏盡謬誤。

索羅杆

老房子的門口是一根索羅杆。能像升旗儀式一樣，把一個小箱子從杆子的頂上降下來。冷姨說，當年，每天這間屋子的主人，都會在索羅杆裡面放一些東西，給烏鴉來吃。尤其是冬天，烏鴉就是這裡的寵物。

東北人，幾乎都知道烏鴉救小罕子命的故事。說努爾哈赤被李成梁追殺，幸虧一群烏鴉落在小罕子的身上，追兵以為這裡隻是一具屍體，于是撥馬而去。當小罕子成為了老罕王，為了感激烏鴉的救命之恩，女真人才擺出了索羅杆雲雲。查了史書才知道，這烏鴉救命的故事，發生在努爾哈赤的八世祖範茶身上。當年他率領部衆被元兵追殺，逃到草叢裡時，在黃昏中，追兵看到另一番景象：草叢有一群烏鴉落在木樁上。經驗告訴他們，這種景象是無人活動的征兆，于是收兵回營了。

到底誰是救命恩人？當時，女真婦女的發髻為鳥形，這便是元兵們看錯了的原因。本來女真人的薩滿教就崇尚鳥類，此次救命之恩，讓女真人更加崇拜烏鴉，并設索羅杆來保佑。所謂的烏鴉救小罕子，隻不過是民間傳說的"張冠李戴"版。把主人公推到小罕子身上，傳說的發行量就能更大一些而已。

如今，卻看不到來索羅杆裡吃東西的烏鴉了。幾十年前，烏鴉越來越少了，也許飛到沈陽南京街了吧，栖在那裡的枝頭，被城市人們厭惡，甚至在禽流感流行的那陣，想要将它們集體地毀滅。

那些烏鴉，為什麼舍得了這裡體面的食巢，跑到充滿喧嚣城市裡面。冷姨說，因為城市的垃圾堆裡滿是腐爛的東西，烏鴉們喜歡。也許，城裡的人尚且如此，何況這些烏鴉呢。

既然已經失去了神靈的地位，這些烏鴉也隻能進入城裡，也被褪去了所有的光環，在被城市人詛咒的樹尖上尋找栖身之地了。

作者盛京六部，東北文化的深度挖掘者。第三章-新賓，捉之即逝的時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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