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野花香,煙霧蓋似故鄉。别後故鄉千萬裡,那世事遍模樣。池塘有鴛鴦,心若醉,兩情長。月是故鄉光與亮,已照在愛河上。”張學友《楚歌》,鄭偉雄作詞。
張學友以其迷離深情的聲線,在顧家輝糅合古典元素的旋律裡,将鄧偉雄的填詞唱得夢幻深情,在小小的舞台上,竟能穿越幾千年,仿佛看見楚國的原野,那夏天的夜晚,月光與煙霧同在,小鴛鴦們在藍色的月光裡交頸而眠。那甯靜與情深,讓繁華現代化的香港,蓦然回歸精神的家園。那是我們出來的地方,那是家園和故鄉。
“池塘有鴛鴦“。鴛鴦和中國的曆史可謂交纏良久。古代先民從森林出來,逐水草而居,就可以看到這種雙雙對對的原始水鳥。它們最适合初夏時節溫暖的山水,往往選擇有山有水的地方,在山林中做窩,在水邊覓食。鴛鴦對溫度環境敏感,所以隻有生态非常好的地方,才可以看到鴛鴦成群成對。因為它們會不斷的遷徙。
這種鳥被譽為最美麗的水鳥,雄鳥稱作鴛,身上五顔六色,有巨大的羽冠,遠遠看去,呈現出橙黃金碧俏皮的色彩,所謂鴛鴦紅衣,就是指的雄鴛鴦戲水。雄鴛鴦在頭上有白色的眉紋,所謂白頭到老的傳說,來源于雄鳥天生頭上的白眉。
而雌鳥稱之為鴦,比雄鳥低矮,身上披着淡褐色的羽毛。也沒有雄鳥華麗。
但是這樣的鳥有一個特性。它們通常成雙成對。雄鴛鴦和雌鴛鴦經常在一起形影不離。從科學的角度,就是生物為了延續必要的守候,隻是在它們兩個身上,表現得特别明顯。雖然有很多的證據證明,不是所有的雄鴛鴦都會對雌鴛鴦忠貞,但是雄鴛鴦表現出的愛戀和呵護,鴛鴦成雙成對的嬉戲,常常通過視覺打動着人們心底的柔情。
至少它們秀恩愛的頻率是遠遠大于其他的鳥類的。
3000多年前的《詩經》,就毫不吝啬地贊美鴛鴦。
“鴛鴦于飛,畢之羅之,君子萬年,福祿宜之”。
你看那鴛鴦雙雙對對地飛,把它們帶回家,是為了祝福你的家興旺。
“鴛鴦在梁,戢其左翼。君子萬年,宜其遐福。”
你看那鴛鴦宿在了家裡的房梁上,那鴛鴦用嘴插進對方的翅膀裡,這樣的恩愛,祝你也幸福萬年。
我隻能說,這地方山水真好,将房子做在山水之間。讓捕來的鴛鴦也安家。要知道這是一種怯生的鳥。也證明3000多年前的生态,大多處在半原始的狀态。
城市的發展并不适合鴛鴦鳥的居住,但這種美麗的表象中,愛情忠貞與美滿,自先秦時代起,就把它刻在器物,紡織進織物裡,做成鴛鴦形狀的物品,象征和睦,團圓,幸福。
“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古詩19首》可以看到至少漢代的紡織技術,已經将鴛鴦圖案普遍植入布匹當中。你送給我的布匹上有鴛鴦的圖案,我拿它做了一床我們同蓋的大被窩。
到了唐朝就更了不得,衣服上繡的是鴛鴦,室内的軟裝修,比如帷幔,蚊帳繡鴛鴦,玉佩用鴛鴦圖案,琴弦也有叫鴛鴦弦,那屋頂上一正一反而瓦,叫做鴛鴦瓦。
白居易《長恨歌》說“鴛鴦瓦冷霜華重”。
最著名的是溫庭筠的一首《懊惱曲》“悠悠楚水流入馬,恨紫愁紅滿平野,野土千年怨不平,至今燒做鴛鴦瓦。”
唐朝人愛鴛鴦愛到了骨頭裡,已經升華到意象當中,這裡的鴛鴦瓦可不是做成鴛鴦形狀的瓦,但凡是一正一反的瓦,都叫鴛鴦,如同我們現在的鴛鴦火鍋。鴛鴦就是成雙成對的代名詞,已經深入了生活的各個方面。
但是,最打動人心的還是見到真的鴛鴦。唐朝都市發展,自然在城市中一些自然景觀就缺失了。但是不妨礙在别的地方看到真正鴛鴦時的那種動心和動人。
“菱透浮萍綠錦池,夏莺千啭弄薔薇。
近日無人看微雨,鴛鴦相對浴紅衣。”唐朝杜牧《齊安郡後池絕句》
這是杜牧39歲,在湖北黃州做刺史的作品。黃州楚地也,水草豐茂,河汊衆多。杜牧熱愛兵法,是大唐的熱血男兒,不過他這輩子算是屈才,因為他想的是建功立業,做的是風花雪月,按資排輩,輪不到他開口國家大事,他也煩了,于是就自請出京城,去外地做官,眼不見心不煩。
黃州的初夏綠意深沉,寂寥得滴得出水來。他走到了水塘邊,看到了,在京城很少看到的這種絕美的鳥類。
那一片寂靜微雨的夏綠中,要那麼耀眼,而甯靜的紅打了他的眼,這是真正的鴛鴦啊。它們雙雙對對,在微雨中互相在水中嬉戲,理着羽毛。杜牧看了很久。他想到了什麼呢?是想到了自己和妻子久未團圓,還是想到了自己仕途的決定是正确的,不再回到烏煙瘴氣的京城,去追逐那不可實現的理想?或者都有。
又或者是一種夏日做官的自洽,因為我在黃州,所以楚地保有天然的田園與安樂?
這首“鴛鴦相對浴紅衣”,成為唐朝夏詩絕句的标杆,典雅,美麗,溫柔。
當然溫庭筠也不示弱”與君便是鴛鴦侶,休向人間覓往還。”他直接寫一個心儀的女子,願意和她一起做鴛鴦。不過據說溫庭筠長得極醜,我在想,有哪一位漂亮姑娘,願意給他做鴛鴦?到底鴛鴦是雄鴛鴦更漂亮些。
杜甫說“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他寫的可是佳人。合歡花上指導朝開暮合,鴛鴦鳥尚知道永不分離,為什麼我遭遇的是一個輕薄兒,到處沾花惹草,将我忘記?
人到底不是鴛鴦,尤其是經濟發展之後的社會,如果說先秦的古歌,尚能維持原始的甯靜與美好,經濟社會的發展,不但人和人之間有物理的距離,更會有心理的距離。這個不等,是當代社會有,有人類社會開始就會有分離和情感的起滅。
最美的一首詞,是宋朝樂府《九張機》,在織機旁為家庭困住的女子,在寂寞的勞作裡,一邊織布,一邊相思着愛人。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宋朝樂府詩詞
我又一次推開機杼,那機杼上的布匹,是織的鴛鴦鳥。你看看它們許下白頭偕老的願望,在微雨中,在碧波上,互相打理羽毛,恩愛無限啊。而我卻在機杼邊,紅顔空等,隻為愛人不歸,白了少年頭。
這四張機寫在了金庸《射雕英雄傳》瑛姑和周伯通的故事裡,瑛姑對美好相守生活的癡情,先後破滅,段皇爺一心武功,冷落了她,她寄托在周伯通身上,卻也是有花無果,無論是歌還是詞,都讓人覺得斷腸傷心。
然而關于鴛鴦的夢,就算是在現實中摧折破滅,但永遠不會消失。就像張學友一首《楚歌》,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座家園,月光之下,池塘有鴛鴦,愛和生活連綿不盡,那是對曆史的回望,也是精神的家園。
池塘有鴛鴦,心若醉,與你浮生,兩情長,處處是故鄉。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古典詩詞中的愛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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