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散文：“傻狍子＂的故事

文：辛增

　　長白山裡的野生動物種類繁多，有狼蟲虎豹、獐狍狐鹿，多了。小時候在家鄉經常聽說誰誰家套了個狍子，打了個狍子，捉了個狍子，很少聽說捉到其它動物，所以我才經常吃到狍子肉炖酸菜，包餃子，汆丸子，忒鮮了。在這些動物裡，被人獵取最多的就是狍子，原因就是它“傻＂，所以人們管狍子叫“傻狍子＂。有時也用在人身上，管傻乎乎的人叫“傻狍子＂。

　　要說狍子傻，傻在哪兒，獵人是最清楚的。趕杖的人把野獸從大林子裡驅逐出來，如野豬、鹿、狐一類野獸，蹲埯（也叫“炮手＂）的人便悄然無聲，屏氣凝神，輕扣闆機，野獸便十有八九應聲倒下。要是狍子，蹲埯的人便可着嗓子大喊一聲，狂奔的狍子便一愣怔，站定，朝喊聲的方向一轉頭，再撒開四條長細腿狂蹽。一躍幾丈遠，隻幾躍便蹿上了山頂，翻到那面山去了。蹲埯人一遲疑，隻能眼巴巴地望着狍子從槍口裡逃之夭夭——且慢，蹲掩的人就抓住狍子的傻特點，那一嗓子，狍子一愣一站一轉頭，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當口，輕扣闆機，八九不離十，狍子便躺下了，在雪地裡留下一灘鮮紅的血。

　　狍子啊，狍子，傻就傻在喜歡聽那一嗓子，和那一愣征一站定一轉頭。

　　農諺說“小雪封地，大雪封河＂。那年到了大雪這個節氣，吝啬的老天爺恩賜的那幾片雪花還沒落地，就叫老北風從半空中搶走了。下雪有下雪的好處，天不幹冷，不下雪有不下雪的益處，打柴不用蹚雪窩子。其實，在人們的心裡，沒雪的冬天還叫冬天嗎！就趕在上個世紀三年自然災害困難的那一年，一冬天也沒正經下點雪，站在山崗眺望，結冰的哈尼河靜靜地躺在山腳下，像一條明亮的彎彎曲曲的玻璃鏡子。有雪的冬天，野獸過河的蹤迹都能踩成一條道，沒有雪的冬天野獸也過河，但冰上留不下蹤迹。這個真實的故事就發生在沒有雪的那一年冬。

　　在一九六八年，我被下放到生産隊勞動“鍛煉＂，趕在隊裡晚上開會前，當事人講的，我采用第一人稱來叙述。

　　那天，我和爹在河塄子上打柴，無意間，見明亮的冰面上趴了一個動物，它不斷地跳起摔倒，就是站不起來。我叫爹看，爹一看，樂的眉毛眼睛都是笑，說：“快，那是一個大角狍子。＂爹領着我，舉着鐮刀和斧頭從河塄子上沖下去。狍子看見我們，又跳了幾跳，又都重重地摔倒在冰面上。當我們滑着明冰沖到它的身邊，它又跳了起來，又重重的滑倒了。它喘息着，瞪着一雙驚懼的眼睛瞅着我們，看來它是無能為力了。我爹一下子撲上去，把狍子狠狠地按在冰面上。由于它的頭還能掙紮，嘴磕在冰上，流出了一股鮮紅的血。爹急問：“怎麼辦？＂我急中生智，說：“爹，先用你的綁腿把它捆起來。＂爹說：“還是你有道眼，快，把我的綁腿解下來。＂我麻利地解下綁腿，爹便把狍子四馬攢蹄的捆了個結實。這時我和爹松了口氣，坐在冰上瞅着狍子，樂從心裡往外噴湧。爹叫我上山砍根粗棒子來擡着。棒子穿在蹄子中間，擡上了河塄子的土坡。爹累的呼哧呼哧喘，說：“好沉了，也得有個七八十斤。＂我說：“可不是，一個人可扛不動。＂

　　狍子很不老實，并且發出一種讓人聽不懂的聲音，我想，可能是哀鳴或者是求饒。我和爹又喘籲籲地擡上了土道，加上那個年代沒有糧食，吃榆樹皮面子，更累得渾身出虛汗。“歇會兒。＂爹說。然後把擡狍子的粗棒子抽出來坐在腚下，從腰帶上抜出旱煙袋，挖了一鍋子，點着，咝咝啦啦有滋有味地抽起來。這時狍子也消停了點，但眼睛還是不停地咔巴。爹邊抽着煙邊興奮地說：“狍子皮隔涼，等你明年念中學的時候好鋪床。＂又說，“四個蹄角給你媽當挂窗戶勾，可好看了。＂還說，“今年過年包餃子汆丸子有肉了。這年頭困難，再給鄰鄰居居的分分，也是那個意思。＂爹打量着狍子，用煙袋點劃着，樂滋滋地又說，“嗯，怎麼也能剮個二十多斤肉。＂爹抽完煙，磕掉煙灰，把煙袋又插在褲腰帶上，站起來，拿起棒子，正要往狍子蹄子中間穿的時候，狍子猛地蹦了起來，因為是土道不滑，滞澀，狍子的蹄子雖然捆在了一起，像金雞獨立一樣，竟站住了，隻往前一躍，就五六尺。手疾眼快的爹掄起棒子朝狍子猛地掃去，剛碰着狍子腚，隻一歪，便又往前躍了五六尺。爹舉着棒子追趕，狍子又往前躍了五六尺，這一躍，把綁腿掙開了，抻開四條細長的腿，一躍就是一兩丈。我看的呆了，爹喘着粗氣，扔了棒子，一臉沮喪，眼瞅着大角狍子又躍了幾躍，拖着沒斷的綁腳，一眨眼翻過山不見了。我也像洩了氣的皮球，癟了。無意中，我和爹的眼光碰在了一起——大眼瞪小眼，傻了。不僅沒吃着狍子肉，還搭上了爹的一副新綁腿。

　　當事人表情挺惋惜，講完了。全屋子人轟一聲笑起來。一個銀鈴般的笑聲，說：“真是傻狍子。＂

　　隊長也笑了，說：“書歸正傳——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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