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John B. Goodenough。Goodenough肖像截自英國皇家化學學會對Goodenough專訪視頻:https://youtu.be/CkIKRoTFogU
導 讀
10月9日,97歲的材料學家約翰·班甯斯特·古德納夫終獲諾獎。當天,他正在英國領取另外一個獎項:科普裡獎章(Copley Medal)。在接受《自然》采訪時,古德納夫表示:很感激能獲得這個榮譽,這太美好了。但我還是以前的我(I'm very grateful that I had that honnour, it's splendid, but I am the same person I was before)。
古德納夫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知識分子》邀請到曾在其實驗室工作多年的中國學者黃雲輝,聊聊與古德納夫往來的趣事。
采訪 | 陳曉雪
責編 | 李 娟
10月9日,2019年諾貝爾化學獎發布,授予了約翰·班甯斯特·古德納夫(John. B. Goodenough)、斯坦利·惠廷漢姆(Stanley Whittingham)和吉野彰,表彰他們為锂電池的發展所作的貢獻。
其中,美國得州大學奧斯汀分校的古德納夫教授是钴酸锂、錳酸锂和磷酸鐵锂正極材料的發明人,被譽為“锂電池之父”。現年97歲的他,也成為了諾貝爾獎曆史上年齡最大的獲獎者。
10月9日晚間,《知識分子》聯系到曾在古德納夫實驗室工作過的中國學者黃雲輝,他與我們聊起與古德納夫往來的趣事。
黃雲輝說:“前幾年我過50歲生日的時候,古德納夫先生給我寫了一句話:‘Yunhui, 50 years is only the beginning. Happy Birthday’。今年,老先生開玩笑說打算5年後102歲時退休,但我估計他102歲也未必會退。他總是擔心退休後會老得更快,而他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他真是一個不老的傳奇。”
黃雲輝于2008年回國籌建了華中科技大學動力與儲能電池實驗室,為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國家傑出青年科學基金獲得者,曾任華中科技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學院院長,現為華中科技大學學術委員會副主任。
以下為采訪全文(文字有編輯):
102歲時再退休
《知識分子》:化學獎剛剛公布,你跟古德納夫先生有過聯系嗎?我看諾獎委員會說還沒有聯系上他。
黃雲輝:我給他發過郵件祝賀。對待能否獲諾貝爾獎,他總是很淡定和超脫。但我每年都期待他能獲諾獎,昨天我跟學生上課時還講,看明天老先生能不能得獎。今天公布時,我的學生們全都圍在一起看直播。我們都很高興,跟過節似的。
《知識分子》:古德納夫先生現在從事哪些研究?
黃雲輝:钴酸锂、磷酸鐵锂等重要的電池材料都是他發明的。1991年,索尼公司正式将钴酸锂用于商用锂電池将其産業化。1997年,他發現磷酸鐵锂是一種特别好的材料,現在很多電動汽車在用。古德納夫先生有一種緊迫感,說要抓緊時間好好工作,去解決電池的安全問題,特别是固态電池,他現在對固态電池情有獨鐘。
2004年的時候,他82歲,初步有退休的打算,計劃不再招學生。但又表示舍不得退休,一退休就會老得更快,而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現在還有十位左右的博士後。
今年,他開玩笑說5年後102歲時退休,但我估計102歲也未必會退,他就是一個不老的傳奇。
《知識分子》:先生現在的健康狀況怎麼樣?
黃雲輝:現在還可以。他的學生們平時也會照顧他。
前幾年,以色列授予他 Samson Prize,他自己一個人去領的獎。當時他的大弟子、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材料學科的首席科學家 Arumugam Manthiram 教授剛好在我這裡訪問,講起老先生自己去領獎,不讓人陪,又沒手機,聯系不上實在讓人擔心。
先生今年也獲得了英國皇家學會頒發的科普裡獎章(Copley Medal,曾授予愛因斯坦和霍金),現在他應該在英國領獎。我之前問起時,他也說要自己去英國。
古德納夫與中國學生黃雲輝。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摔傷後仍然天天上班
《知識分子》:你上一次與古德納夫先生的會面是什麼時候?
黃雲輝:是2017年的8月。
去年12月聖誕節,老先生一個人在家裡摔了一跤。等鄰居發現他時已經在地上躺了三個小時了,住了兩個月的院。這之前他都是天天自己開車上班,後來聽從醫生建議,不再開車,也終于同意請了一位住家男保姆,因為平時需要坐輪椅或用拐杖,行動并不方便。老先生的太太比他小兩歲,前兩年去世了。
他摔傷的時候我準備去探望,但當我拿到簽證時他已經出院了。出院以後,他又去上班,仍然早上七點半左右就會到實驗室,下午五六點離開,由學生幫他買午飯。老先生的家離實驗室有一定的距離,開車要40分鐘左右,仍然堅持天天上班,看文獻、改論文、想思路、跟學生讨論,精神實在可嘉。
今年他7月25号生日時我本打算去祝壽,也沒有去成,就讓我的學生們精心準備了一個視頻在他生日 party 時播放,他特别高興,也讓他學生把生日時錄的視頻發給了我看(笑)。
2012年的時候,老先生過90歲生日。我想着給他送一有特色的禮物,于是找了位做手工蘇繡的繡娘,打算做兩幅雙面刺繡的老先生單獨畫像以及他與夫人的合影畫像。後來一問,花費實在太高了,我就跟先生說隻做一幅單面刺繡,先生說那就繡合影吧。那時他的太太還健在。最後等了三個月拿到刺繡,按超标行李托運帶過去給他祝壽。他看見後非常高興,說“You are my real friend”。擺好畫像後,很多祝壽的客人排着隊跟他在畫像前合影。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去看,沒見着,就到處找,喊叫着說“Where is my picture?”(笑)。前年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又提起那刺繡,一直挂在他家裡,表示特别喜歡,打算把它捐獻給學校将來展示做紀念。
古德納夫在刺繡畫像前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我從2004到2008年一直師從他從事锂離子電池和固體氧化物燃料電池研究工作,我及我的家人受老先生關愛很多,非常有感情,我回國前幾年幾乎每年都會去美國看望他。前年暑假,我帶着兒子和在美國做博後的學生們一起去看望他。他見到我兒子特别高興,感慨說以前的 little boy 長大了,現在都在 MIT 讀博士了(笑)。當時我打算回國工作的時候,我兒子14歲,讀八年級,他并不願意回國,還是老先生主動要求跟我兒子長談,動員他回國,說以後還可以回到這裡來跟先生讀研究生。
2007年,美國同事為即将回國工作的黃雲輝送行(右二為古德納夫,右三為黃雲輝)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近百年的傳奇經曆
《知識分子》:古德納夫先生出生在德國嗎?
黃雲輝:是的,他确實出生在德國,那時他父親在英國Oxford讀博士,去的德國出生的。
《知識分子》:他真是一位傳奇人物。
黃雲輝:是的。他本科時學的數學,研究生時學的物理,最後又做材料、化學,所以他的科研基礎是相當好的。他曾經在麻省理工的林肯實驗室工作了十多年。上世紀七十年代他重新開始找工作。他曾經跟我們提過拿到過兩個 offer,其中一個是伊朗的德黑蘭大學,另一個是英國的牛津大學。但當時由于伊朗革命的發生導緻他去不了德黑蘭,于是最終去了牛津大學,工作了十多年,當過無機化學系的主任,也是在那時發現了钴酸锂。1986年前後,他從英國退休回到美國,被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聘用。
他告訴我們,當時,锂電池高達3.6伏的電壓讓許多人難以置信。因為一般的電池并沒有那麼高的電壓,比如鎳氫電池是1.2伏,堿性電池是1.5伏,鉛酸電池也隻有2.0伏。他申請過英國和美國的一些項目都被拒了。直到1991年钴酸锂被索尼公司應用後,锂離子電池才正式走上商業化的道路。索尼公司為此向牛津大學支付過專利費。
值得一提的是,他所獲得過的各項獎金都沒有為己所用,而是全部捐獻給了學校。
開創性研究才是關鍵
知識分子:古德納夫先生喜歡接受媒體采訪嗎?
黃雲輝:他很少接受媒體采訪,但是這次得諾貝爾獎肯定要接受采訪了。
記得2006年的時候我發了一篇《 Science 》論文,也是他迄今他自己的課題組唯一的一篇《 Science 》。他當時開玩笑說我為什麼非要投《 Science 》,編輯部有各種各樣的要求,比如論文發表前不能去宣講,不能做報告,發表後又有媒體來采訪、拍照,搞得那麼麻煩。
2012年《科學通報》邀請我做客座編輯,做了一期锂離子電池的研究專刊,我當時邀請老先生寫了序。現在都已經過了八年了,最近他又把原來寫好的序給我郵件發過來,他很可能是忘了,以為我還在請他寫序呢(笑)。
《知識分子》:古德納夫先生比較喜歡哪些期刊?
黃雲輝:發表論文時他喜歡比較傳統的專業期刊,比如《 Journal of TheElectrochemistry Society 》,是美國電化學學會的期刊。之前我有一篇論文投《Nature》,論文送審後,一位評審說同意采用,一位評審認為不是突破性的成果,建議改投專業期刊。古德納夫先生最後建議投電化學學會雜志發表了。
現在大家就不會這樣做了,這類《 Science 》、《 Nature 》評審過的文章,大家肯定不會再投影響因子低的期刊。而老先生總是講說,你不要在乎影響因子,關鍵是你做的東西要好,有人引用,有人 follow。他本人就是喜歡做開創性的研究,之後别人去 follow 他的發現繼續探索。
後來中國過去的訪問學者和博士後比較多,由于評價體系的原因比較看重影響因子。對此,老先生也表示理解,總是說,論文是你們的,怎麼投稿你們自己定。他很尊重學生的意見。
50歲才隻是個開始
《知識分子》:古德納夫(Goodenough,中文可譯為“足夠好”)先生的姓氏很有趣。
黃雲輝:對,他的姓氏在美國非常少見。他的祖先是從歐洲移民過去的。
老先生是一個非常開朗的人,聊天時喜歡笑,而且笑聲很特别,喜歡哈哈哈地大笑。我們實驗室在九樓,一樓的人都聽得到他的笑聲(笑)。
在接受《自然》雜志記者的采訪中,古德納夫展示了他魔性的笑聲。本視頻獲Nature自然科研授權發布。
《自然》:有人說你仍然每天去實驗室,這是真的嗎?仍在做研究、工作?
古德納夫:是的,我每天在實驗室,我還在工作。我應該做什麼呢?退休然後等死嗎?不,我不這麼想。
我在美國的學生不少,在麻省理工學院、斯坦福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馬裡蘭大學、佐治亞理工大學以及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等都有,前後共20多位在做博士後研究,他們幾乎都要去奧斯汀 “朝拜” 老先生,跟祖師爺合影留念。前年我又帶了五六個學生和我兒子去看他。他特别高興,坐在一個教室裡面,跟我的學生們講他的經曆和看法,又一起吃飯,聊了足足有4個小時。
2017年,古德納夫(前排右)和黃雲輝(前排左)及中國學生們合影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知識分子》:古德納夫先生有什麼愛好嗎?
黃雲輝:好像沒啥業餘愛好,主要就是工作,總喜歡想些科學問題,特别是對新體系感興趣,但基本上想出來的都有人家報道過,100個新的想法中估計也就有一兩個成功的,但也就是這一兩個成功的才有了钴酸锂和磷酸鐵锂。他自己寫過自傳《 Witness to Grace》,回國時送過我一本簽名的,後來我去看他時又送過一本他簽名的,估計是忘了以前送過。總記得2016年我過50歲生日的時候,先生給我寫的一句話,“50 years is only the beginning”,50歲才隻是個開始 (笑),真的給我很大的激勵。
古德納夫:“50歲才隻是個開始。”本圖由受訪者提供
注:湯佩蘭、宋宇铮、何東明對本文亦有貢獻。
制版編輯 | 皮皮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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