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殿霞

2007年11月17日，TVB四十周年台慶頒獎活動。

一輛輪椅緩緩推上台中央，全場起立鼓掌。

輪椅上的沈殿霞，依然大方得體，熟悉的發型和眼鏡，讓人想起她爽朗的笑聲。

這張最具代表性的圓臉，因為病痛，已消瘦了一大圈。

頒獎現場

上台前，她打了兩針強心劑。

此行除了領獎，她有一個更大的心願：

給二十歲的女兒鋪好以後的路。

面對熱情的觀衆，她言語帶着堅定：

“希望多一點機會跟大家見面，我不會這麼輕易放棄我自己喜歡的電視事業。”

這句期望，終究在08年2月19日，永遠落空。

半個多月後，沈殿霞追悼會現場。

一身黑色西裝，大哥派頭的鄧光榮，壓着怒氣，點名道姓，質問台下鄭少秋：

追悼會現場

“這些年，你對阿肥付出過什麼，有沒有對女兒付出過什麼？”

台下掌聲一片，與肥姐離婚20年，鄭少秋還是沒躲過虧欠。

01

1947年，在上海經營煙草生意的沈家，新添了一位千金。

沈爸高興之餘，又有些頭疼。連着六胎都是女兒，起名都沒靈感了。

他打電話向朋友求名。

對方想了想，冠亞季殿，最後一個女孩，就叫沈殿霞吧。

天從人願，沈殿霞之後，沈家連生三個兒子。

自此，沈爸很疼這個女兒，她能為家裡帶來帶好運。

還是嬰兒時，别的小孩喝一瓶奶，沈殿霞得double。

傭人不想她哭鬧，每次都滿足她，久而久之，她食量變大，比同齡孩子胖了一号。

看着鏡中圓乎乎的自己，她覺得也挺好，心寬體胖，成了家裡的開心果。

1958年，全家搬到香港。

沈殿霞去學校，翻開書一看，都是英文，自己ABCD都沒搞明白。

回家爸爸問，今天學些什麼？

她模仿老師來了一句英語繞口令，逗得全家大笑。

除了愛模仿，沈殿霞還很向往表演。

她看了黃梅調《江山美人》，回家扯下床單披在身上，旋轉跳躍，沉浸式表演仙女散花。

結果打碎了古董花瓶。

知道闖了禍，她吓得不知所措，媽媽怕女兒挨罵，喊來工人拿膠水粘起來，兩人蒙混過關。

也許是命中注定，熱愛表演的沈殿霞，無意中遇到一個機會。

姐姐帶她去同學家玩，同學爸爸是鳳凰影業總經理。

她嬌憨可愛的樣子，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他指着沈殿霞提議，邵氏招考胖妞童星，可以去試試。

沈殿霞一聽來了精神，回家央求媽媽讓她去。

當媽的沒有多想，帶孩子報了名。

年僅13歲的沈殿霞，推開了演藝的第一扇門。

等候面試的她，環顧着考場。

其它孩子，要不太瘦，要麼太胖，她心裡有了底。

量完身高測完體重，回家等消息。

時間一天天、一周周過去，她以為沒了盼頭。

終于有天半夜，通知她錄取的消息來了。

沈爸這才知道，女兒要去演戲，沈家經商，頭一次出現一個要去娛樂圈的。

一氣之下，沈爸把書包倒了底朝天，責罵沈殿霞不要讀書，做戲子就好了。

沈殿霞不想失去這個機會，哭着央求爸爸。

消氣後，沈爸找朋友談心，朋友勸導：

“行行出狀元，既然她喜歡這一行，有機會你不讓她試，如果她将來一事無成，她就會怨你。”

一句話點醒他，人生選擇這口大鍋，可真不能随便背，便随了女兒的願。

就這樣，沈殿霞跨進了演藝大門。

試鏡當天，她拿到兩個題目，都是即興表演。

考官扮演老鼠，在書桌底下制造噪音，沈殿霞演趴在書桌上做功課的人。

她先拿起筆寫，桌子下傳來聲響，

低頭找找，再提筆，又來。

她把鉛筆很重地一放，“啪”，嘴裡說道：

“煩死了，我不做了”，然後走掉了。

考官很滿意，覺得她反應能力極好，當下簽了合同。

1960年，沈殿霞出演第一部電影《《一樹桃花千朵紅》。

領到五百塊港币，當時家裡工人六十塊一個月。

她終于邁進演藝大門，這一擡腳，走了整整47年。

02

1967年，香港無線電視正式開業。

沈殿霞從邵氏辭職，成為TVB第一批打工人，主持《歡樂今宵》。

香港人每周都會見到她，人送TVB人肉台徽。

“肥姐”名号從此打響，收獲了大批粉絲。

當時沈殿霞有多火?

20歲出頭，已經出演了三部電視劇，主持兩檔綜藝。

與香港的音樂才俊羅文組成“情侶合唱團”，到世界各地巡回演出。

女聲組合“四朵金花”，紅遍港台。

參演的電影《七十二家房客》，口碑票房雙豐收。

不隻是台上，台下的她人緣也很好。

與謝賢、鄧光榮、秦祥林等七人，結成異姓兄妹，起名“銀色鼠隊”。

小妹沈殿霞

男藝人把她當哥們，一起喝酒聊天。

女藝人願意和她分享心事。

在香港娛樂圈，人送“國際警察”的美譽。

後來沈殿霞寫道：

“大概是我比較豪爽，外表又不出衆，大家面對我時都比較有優越感，不當我是競争對手，願意卸下心理防禦把我當自己人。”

寥寥幾句，句句謙卑。

27歲時，肥肥遇到了人生中的“桃花劫”。

後來稱為萬千少女心中的男神，鄭少秋。

狄波拉誇他：“秋仔，官仔骨骨。”

長得好看，是大家對他的一緻評價。

但當時的肥肥，并不吃他的顔，甚至有點讨厭他。

看到他搭讪女藝人，舉止輕佻，覺得他空有其表。肥肥的搭檔森森，當時與鄭少秋拍拖，她讓肥肥帶封信給對方。

那是平常的一天，肥肥把這封信交給鄭少秋。

晚上，大家拍完戲，找到了躲在廚房門口的鄭少秋。

他正在傷心地抹眼淚。

聰明的肥肥意識到，自己無意當了回分手使者。

一時間，心軟和愧疚湧上心頭。

她害怕脆弱的鄭少秋尋短見，立馬叮囑朋友，以後逛街、看電影、吃飯都得帶着他。

相處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肥肥發現，她瞧不上的花瓶，還有另一面。

鄭少秋拍戲時，抽空就會研究劇本，演戲敬業，也很勤奮。

他對媽媽孝順，對弟妹也很溫柔。

肥肥由眼進心，從開始的瞧不上，到認可和欣賞。

别樣的感情在蔓延，兩人開始談戀愛。

知道這個消息後，兩撥人炸了鍋。

鄭少秋的粉絲嫌棄肥姐不養眼，肥肥的大哥們更是看不上，幾分擔心幾分警告，叮囑疼愛的小妹：”别讓人家利用你。”

女人愛了誰也擋不住，就這樣，娛樂圈誕生一對“女才男貌”。

為事業發電的鄭少秋，在肥姐的全力支持下，有了更多機會。

1979年，TVB開拍古龍名著《楚留香》，鄭少秋飾演楚留香，播放後，掀起香港的收視狂潮。

在拍戲的那段日子，肥肥從《歡樂今宵》下班回家，煲湯、弄宵夜，再送去劇組。

那時肥肥剛開車，倒車技術很差，會車時，一向好說話的肥肥，死活不願主動倒車，鬧了不少糗事。

這種甜蜜的付出，一直到1983年，更進一步。

彼時，男友鄭少秋要去台灣發展，肥肥面臨選擇。

她太熱愛舞台了，因為舍不得，一直哭不停。最終，她還是陪着鄭少秋去台灣發展。

第二年，《楚留香新傳》開拍，年僅20歲的官晶華，出現在了鄭少秋的腦海。

一場“男才女貌”的秘戀，由此展開。

如果不是那通電話，也許肥肥沒有機會知道。

03

有天，肥肥接到朋友電話，讓她回港幫自己剪彩。

離開三天而已，又能發生什麼。

可事實是，女人的直覺總是出奇的準。

紙包不住火，而且這把火，還是肥肥自己引燃的。

她發現與鄭少秋共用的保險箱，換了密碼。

直覺告訴她，這裡面一定有些什麼。

許多年後，肥肥在節目中說，她最後悔的事，就是打開了密碼。

在不安的驅動下，她坐在地上，用手一格一格推，從001開始，推到手指有些發白，終于打開。

官晶華的名字展開在自己眼前。

相處11年，他們的關系面臨選擇。

面對肥肥的質問，秋官害怕了，也許是不想失去對方，也許是不知怎麼面對。

他向肥肥提出了結婚。

結就結，肥姐賭了一把，也許婚姻可以防止愛情受打擾。

兩人飛往加拿大，倉促結婚。

來不及定做的婚紗，沒有找到的紅色旗袍，似乎冥冥中在預示着什麼。

婚姻不能挽回愛人變心，隻會加速愛情的消亡。

婚後的某一天，兩人像平常一樣，呆在房間。

忽然，面向鏡子的鄭少秋，語氣半真半假：

“喂，我多給你三年時間，如果你再無所出，我便會找另一個。”

突如其來的通牒，激起肥肥的不滿：

“你别這麼講，我們一起檢查的，醫生說你精子不夠活躍，我沒問題。”

第二年，各大媒體頭條，41歲高齡的沈殿霞生下女兒。

當大家為一個家庭圓滿祝福時，隻有肥肥知道，愛人已變心。

丈夫鄭少秋與官晶華，舊情複燃。

她按下自尊心，不想孩子失去父愛，想過原諒，從頭再來。

可她想到自己待産時，經曆的恐懼和無助，丈夫似乎隻剩下一個稱謂。

經過無數個痛苦掙紮，她不願再将就，讓自己丢了自尊，。在女兒八個月時，她向鄭少秋提出離婚，14年感情落下帷幕。

離婚進展的很順利，鄭少秋淨身出戶，去台灣發展。

對于肥肥，那是一段很痛苦的時光。

她患了産後抑郁，哭花了眼睛，頭發也大把大把掉。

她想不明白，丈夫既然有了别人，跟自己合不來，為什麼要讓她生小孩。

可生活總得繼續，很快，女兒成為自己的精神支柱。

也許足夠的經濟實力，能讓一個單親媽媽好過一點。

但再堅強，還是會有破防的時候。

尤其是人在生病時。

半夜兩三點，肥肥被盲腸炎折磨，隻好獨自打計程車去醫院。

開刀前，她沒有親人在身邊，拿過醫生手中的筆，簽下自己的名字。

她不知道手術會怎樣，也不敢想。

不知道該可憐自己，還是心疼女兒。

兩歲的女兒趴在她背上，喊着媽媽，肥肥心裡一陣酸楚。

成為單親媽媽後，最難的問題就是怎麼向女兒解釋：

為什麼别的小孩都有爸爸接，而她卻沒有。

看不得女兒傷心的肥肥，隻能打電話，詢問鄭少秋來見見女兒。

在女兒成長的路上，鄭少秋像是一個彩蛋，會出現在女兒重要的時刻。

畢業晚會時，穿着定制燕尾服的肥肥，牽起女兒的手，跳了舞會第一支舞。

那隻舞原本是女兒跟父親跳。

鄭少秋趕在舞會結束前，來到現場，為女兒留下一個完整的回憶。

每當肥肥提起這件事，都會真誠的感謝對方。

98 年香港回歸一周年晚會上，沈殿霞和曾志偉合唱《心太軟》：

隻不過想好好愛一個人

可惜他無法給你滿分

多餘的犧牲他不懂心疼

你應該不會隻想做個好人

曾志偉打趣：“壞人不要指着我，你是說那個姓鄭的。”

肥肥朝着曾志偉腦袋，擡手就是一巴掌。

“亂講啦！”

女兒鄭欣宜說，媽媽從沒有在她面前說過任何爸爸的壞話。

04

為情所傷的肥肥，消沉三年後，戴着假發和眼鏡，重新回歸她熱愛的舞台。

用依舊充滿感染力的笑聲，帶給觀衆歡樂。

曾志偉評價她的笑聲伴随港人成長，她的堅毅意志，代表港人精神。

TVB的藝人都知道，肥姐最讨厭遲到。

再紅也要守時，要明白自己的工作崗位。

她一直保持專業水平，敬業精神。

拿到劇本，要背得很熟，甚至連對方的台詞也要記清楚。

肥姐說：“這是應該做的功課，她一定要做好。”

不能依靠别人，肥姐卻時常成為别人的依靠。

她愛才，在夜總會聽到美妙的歌聲，第二天馬上推薦他上節目。

他就是後來唱《鐵血丹心》和《世間始終你好》的歌手，羅文。

成立巡演組合

張學友喚她一聲幹媽。

張國榮走時，在短短幾行字裡，寫到“多謝肥姐”。

2007年期間，沈殿霞因身體不适，多次入院治療。

肥姐生病後，最牽挂的就是女兒，女兒想做歌手，她便帶着她上節目，囑托好友多照顧她。

2017年，鄭欣宜憑借《女神》，入圍華語金曲獎。

填詞人黃偉文說：“《女神》這首歌，我籌劃了20年。”

20年前，黃偉文是無人知曉的電台DJ，不夠自信的他，躲在一個小角落。

他看到肥姐在路過時，故意繞開最近的通道，走到他站的地方。

她叫着他的名字，親切的打了招呼，誇他衣服真好看。

黃偉文開心又激動，介紹起自己的購物心得。

回過神後，他才品出其中的善意。

11年之後，他遇到沈殿霞的女兒：

“能還給她當然最好；給不了她，給她的家人也好”。

肥姐一生，總是在做别人的開心果，她對一切看的很開，唯獨有件事耿耿于懷。

在兩人離婚多年後，沈殿霞邀請鄭少秋，作為自己訪談節目的第一個嘉賓。

節目最後一分鐘，沈殿霞突然問道：

“這十幾年，你有沒有試過，真真正正中意過我。”

采訪現場

鄭少秋表情有些吃驚：

“哇，我真的好鐘意你的，你真的對我很好。”

肥姐打斷他後面的話：

“多謝你，這樣就行了。”

當别人問她為什麼這麼問，肥姐說：

“因為我覺得假如真的愛一個人，不會說走就走，我有點懷疑，假如他沒有愛過我的話，那這十四年在一起，他到底是在利用我，還是在演戲。”

08年2月19日，沈殿霞追悼會現場。

面對鄧光榮的質問，鄭少秋在女兒陪同下上台。

他說了許多，證明女兒需要他時，他都有在付出。

一邊回答，一邊向鄭欣宜求證。

但關于那句“你對肥肥付出過什麼。”

鄭少秋始終沒多提。

談起婚姻的失敗，肥姐反思：“可能太過照顧他，讓他受不了。”

2017年，鄭少秋開演唱會，提到太太官晶華：

“我老婆什麼都管，什麼都盯、什麼都跟，不過我好感謝她照顧我， 有個好老婆真的好。”

05

肥肥寫過一篇《感謝前夫鄭少秋》，裡面提到：

離婚後，小小的香港娛樂圈，兩人隻有一次偶遇。

兩條自動扶手電梯并列着，一上一下，鄭少秋從他身邊經過。

我看過去，鄭少秋剛好看過來，順口就問：“女兒呢？”　我說：“在加拿大讀書啊！”

這時，我們已擦肩而過，我沒有回頭望他，我想，他大概也沒有回頭。

你說沒緣分嗎？

不是。有緣，但又各有各的方向……有時候想想，人生如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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