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萬敏
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實習生 李心月
在作家韓寒導演的處女作《後會無期》裡,涼山有層層疊疊的讓人迷路的森林,有停車公路邊就能看到的雪山;在日本導演竹内亮的紀錄片《走近大涼山》裡,涼山有走3公裡幾近垂直的簡易鋼梯才能到達的“懸崖村”。在音樂人莫西子詩寫下的《不要怕》裡,涼山有風雨樹葉、春去秋來,有土地上躬身勞作的同鄉、有高原上放牧牛羊的親人,他們用最獨特的方式給遊子說着“不要怕”;在吉克隽逸唱着的《塵世》裡,涼山是回蕩着悠遠吟唱的地方,那裡有彜族老人臉上縱橫的皺紋,有懵懂孩童清澈的眼睛。在涼山,有古蜀王朝通達西南諸國的“蜀身毒道”,也有漢代通往南方偏遠山地或海濱的西南絲綢之路;有翻越“橫斷七嶺”的茶馬古道,也有散播一路鈴铛聲的閏鹽古道。在涼山,一場脫貧攻堅戰打赢,成為人類戰勝貧困的優秀案例。
近些年來,涼山一次一次成為大衆關注的焦點。2021年10月,一部由涼山媒體人何萬敏所書寫的《涼山紀》,由廣西師大出版社推出。這是何萬敏在過去多年深入彜族聚居區,用圖像與文字記錄了涼山的季候、山河、植被、風俗的一次結晶。作者用極具人文關懷的筆觸為讀者們還原和呈現了全國最大彜族聚居區的完整風貌,幫助外界更全面了解真實的大涼山。
何萬敏出生、成長于大涼山,之後又長年工作于此,現任涼山日報社副總編輯、高級記者。“大涼山是我的家鄉,也是我的精神高地。”新聞記者職業訓練的敏感和洞察力,加上對大涼山的深厚感情,橫斷山區的高山激流在他筆下顯得豐滿而立體,充滿“溫情與敬意”。何萬敏還糅合了人文地理随筆和地方史志兩種寫作方法,并加入深厚的個人體驗與感性色彩,又不失理性分析,對一些外界感覺神秘甚至誤解的風俗加以厘清,以正本清源。在《涼山紀》後記中,何萬敏深情地寫道:我用行走的方式和涼山對話,語言也許粗陋卻真摯坦蕩;我用凝視的方式和涼山相守相望,避免陌生得互不相認,擦肩而過。
阿來:這是大地的書寫,更是大地的詠歎
作為一本涼山人寫涼山的書,一部徐徐展開的涼山人文地理筆記,《涼山紀》出版後得到圈内好評。阿來、徐則臣、蔣藍、伍立楊、葉開等在内多位作家以及吉克隽逸、莫西詩子等涼山音樂人紛紛點贊、推薦。
阿來說,“何萬敏遊走在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地上,以真切體驗,捕捉曆史與現實的細節,切進邊地與民族的文化思考和判斷,獲得本質意義上的力量,用文學将之表達出來。這是大地的書寫,更是大地的詠歎。”徐則臣則認為,一個作家成熟的标識之一就是有自己獨特的文學地理或文學原鄉,“涼山,就是作家何萬敏的文學原鄉。”蔣藍在為《涼山紀》作的序文中這樣稱贊何萬敏的非虛構寫作,“讓一切事實進入熔爐,煉就出文學的純鐵。一言以蔽之,這樣的非虛構寫作正是反虛僞的真文學。”
在同樣是涼山人的伍立楊看來,何萬敏筆下的涼山,充溢地理的玄機,大氣磅礴,悠遠深沉,生動活潑。從未去過大涼山的上海作家葉開看完此書感慨,他已經被大涼山的神秘所吸引。“我有一種強烈的沖動:去大涼山!一個人,一個黃昏,在曆史中的路上,這畫面多麼深邃。”
“關注涼山,首先要關注在這裡生活的涼山人”
全書以地理作為時空坐标,分為以下各個章節:涼山·古道(蜀身毒道上的幾座城),美姑·牛牛壩(探尋大涼山的主人——彜族的源流),西昌·邛海,會東·老君灘,冕甯·錦屏,鹽源·泸沽湖,普格·螺髻山,甘洛·德布洛莫、涼山·高山。何萬敏引用了很多曆史資料,比如《史記》《喜德縣志》《甘洛志》,以及上世紀30年代《良友》雜志查證,對1941年曾昭掄教授《滇康道上》記述的再訪驗證,他對著名人類學家林耀華的《涼山夷家》很推崇。正是當年林先生率領燕京大學的考察團來到了涼山,從而掀開涼山地區的蓋頭,引起世界的關注。何萬敏說,他藏書有兩萬冊,尤其是關于涼山的書,“相當于涼山地方史的一個小型圖書館。我到處淘書,現在有了互聯網,淘書更方便了。我搜到的一些關于涼山的書,本地圖書館都未必有。”
《涼山紀》所描述的遠不止涼山的地理風貌,更是關于涼山人的故事。他用“曆史微觀寫作”的方式把這方土地跟生活在那裡的一個個具體的人聯系了起來,通過刻畫個體來放大曆史的細節,也從一個個尋訪者口中的講述,了解在大山裡的他們,作為個體普通卻不平凡的生命“蹤迹”。何萬敏說,他一直惦記着涼山的普通人的命運發展,“我想要告訴讀者,關注涼山,首先要關注在這裡生活的涼山人。人的生命是最可珍惜的。而且這本書裡收入的所有文章,都是我走到實地深入采訪後寫的。我不是書齋型寫作,我的職業身份首先是一名媒體人,采訪本來也是我的工作内容。”
全書以“彜人之歌”作結,将焦點對準走出大涼山的彜族音樂人。何萬敏講述了包括“山鷹組合”“彜人制造”、吉克隽逸、莫西子詩的音樂故事,他們是彜族文化走向全國的優秀代表,也是大涼山美好明天的縮影。
對話何萬敏
我想表達的是一種文化的複雜性和多樣性
封面新聞:寫《涼山紀》這本書花費多長時間?書中有很多攝影作品,都是你自己拍的嗎?
何萬敏:書中收入176張照片,其中大部分是我自己拍的。書中一些文章的采寫,最早可以追溯到2004年。那次是跟朋友們一起去木裡徒步,重走洛克當年走過的路。從采訪、寫作到完成,大概有5年時間,再加上疫情影響和打磨延後一年多,整本書前後耗時七年。
封面新聞:關于涼山,近些年越來越受到外界關注。但是要想了解比較完整的涼山,還是很不容易的。在你看來,人們了解涼山,有哪些是特别容易忽略的?
何萬敏:比如很多人并不知道,涼山的因為多山川河流,地質其實比較脆弱,每到雨季,是一個泥石流等自然災害易發、頻發的地方。在過去,有時候一場自然災害,會給當地的居民生活帶來巨大的影響。此外,涼山彜人的音樂,也是值得特别關注的。像山鷹組合、莫西子詩、吉克隽逸,這些音樂人、歌手,都是新涼山人的代表。最近又出了一個歌手叫海來阿木,他的多首歌在網上都有很高的播放量。我們都知道少數民族能歌善舞。在我看來,彜族人在這一點表現得也非常明顯。我想是這跟涼山在過去很長時間内,很多人受文字教育程度有限有關。音樂成為他們表達自己心聲的好方式。新一代年輕人,受教育程度提高了,依然将這種音樂素養傳承下來。通過音樂,他們與外界有更深遠的聯系。
封面新聞:作為一個涼山人,通過這本書,你希望外界的人對涼山有怎樣的更深了解和認識?
何萬敏:我希望能幫助人們少一些對涼山的刻闆印象。任何一個社會的發展都是有各種面貌的,複雜的,不是單一的。在某種意義上,涼山一些地方與發達地區相比的确仍有較大差距,但這不是涼山的全部,涼山也有不落後的地方。通過這本書,我想表達的是一種文化樣貌的複雜性和豐富性。
書寫堪稱“大涼山地标”的山川河流
封面新聞:在這本書中,你也對涼山的自然地理做了很多描述。
何萬敏:在這本書中,我特意從曆史、地理、文化、民族等多個角度入手,目的是讓大家意識到涼山的豐富性。在寫涼山自然地理的時候,我也不是看到哪兒寫到哪兒,而是有意選擇典型性的地方。不管是大山,還是江河,都是選擇那些構成涼山地理的核心要素,那些山川河流堪稱是涼山的地标。
封面新聞:你是地道的涼山人嗎?
何萬敏:我父親是樂山五通橋人,母親是樂山夾江人,他們從師範畢業後,懷着為民族地區鄉村教育奉獻青春的理想,于1958年一起,來到涼山美姑縣當鄉村教師。我本人就出生在涼山美姑縣。由于父母是教師,我從5歲開始讀小學。1995年在成都當記者。後來因為家裡的一些事情,1996年8月我回到涼山工作,直到今天。
封面新聞:涼山豐富的資源給你很多寫作的養分。但是坦白說,在涼山工作,與外界交通不暢,是不是也給你帶來一些限制?
何萬敏:确實,交通的确是個大問題。交通不便導緻采訪成本太高了。有時候生死在一線之間。2019年,我去美姑扶貧點采訪。路上有一塊飛石從懸崖上跌落下來,直接砸到副駕前方的擋風玻璃上,砸出一個大洞,所幸隻是沒有洞穿。如果它穿透玻璃,就會正好打到坐在副駕座位上的我胸口上,那真的是用生命在采訪。
封面新聞: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意識集中寫涼山?
何萬敏:在較長時間内,我把寫作精力放在新聞寫作和散文寫作上,什麼題材都寫,甚至還寫過電視劇劇本,也沒有文學故鄉概念。1998年,我寫的一篇跟涼山相關的散文在雜志發表以後,有一位文學編輯看到就建議我:你的散文應該都寫涼山,緊緊盯着涼山寫。這一下提醒了我重新思考。以前我覺得盯在一個地方寫,會不會顯得過于狹窄。但是現在我完全沒有這個顧慮,我決心要把涼山寫深寫透,寫成一個獨特的樣本。
封面新聞:你接下來還會寫涼山嗎?具體是寫什麼?
何萬敏:還會寫涼山。目前我手頭正在計劃的是兩個寫作選題,一個是“外國人在涼山”。另外一個是“藝術家眼中的涼山”。已經采訪了在涼山當知青插過隊的著名畫家何多苓等等。
封面新聞:這麼多年集中寫涼山,在文獻資料上你準備得充分嗎?
何萬敏:非常充分。我現在擁有幾乎目前能找到的關于涼山的書的大多數。我的個人藏書有兩萬冊,稱得上是涼山地方史的小型圖書館。這些年,我到處搜羅、淘書。我搜到的書,有些在我們本地圖書館都未必有。
封面新聞:新聞寫作與非虛構寫作之間是什麼關系?當記者給你的文學寫作帶來哪些優勢?
何萬敏:我認為記者有寫非虛構文學的優勢。比如新聞職業會訓練人敏銳的判斷力和采訪的強大行動力。比如2004年我跟十來個朋友一起去木裡做田野考察。徒步19天,行走500多公裡。每天吃過早飯就開始走,一直走到下午。那是一場意志力的考驗。很多時候是“前看不到村,後看不到店”。有兩天膝蓋都紅腫得幾乎無法移動。可以說,《涼山紀》是靠雙腳走出來的一本書。當然,非虛構文學寫作跟新聞寫作不同,在客觀描寫細節的同時,我還會植入我自己的思考和判斷。當然我不會說我的思考和判斷是唯一正确的答案。我想引發大家跟我一起思考,感受涼山的豐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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