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t每日頭條

 > 生活

 > 陸建德豆瓣

陸建德豆瓣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6-27 17:23:48

陸建德豆瓣(紅鼻頭書攤陸建德)1

建築師洪東濤的裝置作品“一方天地”。袁婧 攝于上海新天地“設計上海@新天地設計節”(展覽免費開放至10月16日)

近日收到友人随筆集子《擔頭看花》,封面上畫的是英國一百多年前的一個流動舊書攤,想起自己小時候常去的書攤。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讀故事大都始于六十四開的連環畫,杭州話叫“小書兒”。我家中外雜書倒是有一些,就缺連環畫。如果父母不鼓勵我買“小書兒”,自然就更想讀了。出建德村的刀茅巷大門,往南走到慶春街,西拐過珠碧弄弄口十幾米,就有一個沿街的書攤(其實是書鋪,但當年一直叫“書攤兒”),斜對面是老浙大的陽明館。那是專門借閱連環畫的地方,不是賣書的。

攤主個子中等,膚色白皙,背微駝,少發,極瘦,頭頸細細的,幾乎可以套用初小語文課裡的詩句“三根筋挑了一個頭”。他深陷的眼窩裡兩隻大眼睛異常警覺,仿佛受過驚吓,回想起來,那眼神再誇張一點,就像蒙克作品《呐喊》裡那位人物了。攤主不苟言笑,很少說話,臉上最顯眼的部位是白皮膚映襯下發紅的鼻子。我們一批小伢兒不知他姓名,也不會對他以叔叔伯伯相稱,背後叫他“紅鼻頭”。假如魯迅見到他,就會賜以“朱山根”的雅号。其實鼻子紅大都是厭氧菌感染所緻,隻要不去求什麼号稱“祖傳”的偏方,塗搽克林黴素凝膠或甲硝唑凝膠即可治愈。

書攤朝南,店面十平米左右,泥地,天花闆并不低矮。一張舊供台,兩三條條凳,再加幾個小闆凳和一張竹榻,差不多就是攤主的全部家當了。竹榻上容得下好幾位讀者,幾隻臭蟲敗壞不了他們的興緻。那時慶春街沿街的房子,木質兩層的居多。書攤樓上是别人的住房,住戶從北門進出。書攤東西兩面牆壁都用于展示連環畫,北牆張貼了一張“借書須知”之類的告示,沒有全部利用起來。供台上專放成套的連環畫,按序列疊在一起,我最想讀的連環畫基本上都在那個區域。“紅鼻頭”沒有書架,因陋就簡,卻把他謀生的工具管理得井井有條:幾塊縫上了數十個小袋子的藍布吊挂在牆上,書就插在布袋裡,露出書名。牆上還拉幾根細麻繩,連環畫就像衣服那樣“晾”在繩子上。還有一個在店面外的人行道上支起來的自制木闆架子,等距離釘上幾根橫木條,擺放着主人的新書,招徕顧客。現在各種圖書館,不也都有這樣的陳列架嗎?其實人行道的内側也是攤主的地盤,“紅鼻頭”經常坐在書攤外面的竹子靠背椅子上,觀察路人的神情,有時打個招呼。

“紅鼻頭”的家在哪裡,我以前從來沒有自問過。他平時晚間大概常睡在他的小鋪子裡,不然竹榻上怎麼會有卷起來的鋪蓋呢?他有一個女兒,比我大幾歲,也在刀茅巷小學讀書,放學了就回到書攤,找個角落做功課。她的媽媽,我從未見過。

坐在“紅鼻頭”鋪子裡看書,一本一分錢。書攤還提供出借的便利,第二天午前歸還,每本收兩分。借書回家閱讀,時間從容,還能與兄弟姐妹或小夥伴共享。書攤制訂了一些規矩,可以辦理出借手續。除了留下地址,還得保證圖書歸還時完整無損。誤了時間,攤主會根據自制登記冊上的信息登門索書(“紅鼻頭”為此來過我家一次)。如果沒有讀完,可以辦理續借,收費更高。五十年代的城市居民中,不識字的人還很多,“紅鼻頭”屬于“有文化的”那個階層。

六十年代初,表姐林玉蟾就讀浙江大學物理系,周末她從玉泉校區來建德村看我祖父(她叫“舅公”),必定也會到我家玩。她乘坐八路車在菜市橋下,路過“紅鼻頭”書攤時稍作逗留,總是花一毛錢借五本連環畫,也算是給已經上中學的姐姐和我的小禮物。玉蟾借來的連環畫,不少是根據外國文學或五十年代的蘇聯、東歐國家電影制作的,我讀起來還很吃力,即使辨認出字來,内容也無法理解。

連玉蟾也光顧書攤,說明讀者并不局限于中小學生。那時多數小朋友零用錢極少,偶爾長輩給一點,一般總是先去買零食或蜜餞之類解饞。單靠這一群體,書攤不一定維持得下去。我想給“紅鼻頭”算一算他的所得。如果店裡一天閱讀量是一百本,外借二十本,那麼他的收入就是一元再加四毛錢,一個月所得四十出頭,還得扣除房租和營業稅。以當時的标準,兩三個人的日子勉強可以過,給孩子交學費的時候手頭會緊一些,可用于購買新書的資金也很有限。暑期營業額應該最高,不過書攤也有生意冷落的時候,尤其是在多雨的季節。那時竹椅搬進屋裡了,“紅鼻頭”獨自坐着,眼睛依然盯着街上的行人,還在等待。

第一次去書攤,或許是在讀二年級的時候。家裡有一套大約是道光年間出的線裝《三國演義》,毛宗崗批評,共二十冊,缺第一冊(序和圖像),讀的人多,已談不上什麼品相了。我小學二年級開始,每天下午去祖父甲一号樓上寓所,聽他為我讀這套《三國演義》。祖父肯定是有所簡略的。他坐在緊挨西窗的舊沙發裡,一邊讀,一邊解釋,我坐在榉木小闆凳上聽。我似懂非懂,更加想從“小書兒”的圖像上認識劉關張和諸葛亮的模樣。書攤就像圖書館,也是個學習的地方,閱讀的範圍漸漸延伸擴展。偶爾看書入神,忘了時間。一次家裡等我吃飯,姐姐在門外高聲叫我回家,沒聽到回音,就趕到書攤找我,果然被她活捉。

《鐵道遊擊隊》之類的“紅色經典”也看,興趣大都集中在他們的裝束和肢體語言,比如駁殼槍如何插在腰帶上,如何在鐵路邊等着,跳上飛馳的貨車。我家在建德村最東端,隔了一條城河就是滬杭線。我們常去慶春門道口看火車,專心尋找貨車車廂外可以擱腳的踏闆,可以拉攀的扶手,甚至夢想能像劉洪、王強那樣一躍而上。我們有點失望,相信那時的車廂一定不一樣。

書攤連環畫裡最搶手的,還是《三國演義》《水浒傳》《西遊記》《楊家将》《嶽飛傳》和《隋唐演義》等曆史故事。《三國演義》我幾乎看不厭,諸葛亮死後,姜維還在為蜀國效力,最後幾本有點不忍卒讀了。所有連環畫中最悲壯的場面,是《楊家将》裡的楊業楊老令公撞李陵碑而亡,厚厚的碑體竟折斷為兩截,可見意志和力量非常人可比。我在佩服之餘還奇怪,他躺在地上,頭盔怎麼還保持原樣。楊老令公兒子裡武藝最高強的楊延昭楊六郎,也是小朋友們津津樂道的。不知為何,我們從來不談佘太君和楊家女将,是不是男孩子的父權思想在作怪?《嶽飛傳》連環畫可以和楊家将英雄事迹以及各種衍生故事配套。第一本講嶽飛出生在湯陰一個農家,母親生下他時黃河決口,她就抱着嶽飛坐在一隻殘破的大甕裡逃命,順流漂到鄰近某縣,被人救起,活了下來。這些細節出自嶽飛孫子嶽珂的《鄂國金佗稡編》。小說家的筆法常見于史籍,不必深責。連環畫裡的斷碑和水中破甕刻在記憶中,就成為事實。

大概到了四五年級的時候,對“小書兒”不再入迷,但是走過書攤,忍不住會往裡面看上一眼。小學畢業那年,書攤關張了,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紅鼻頭”。也有一些關于攤主的傳聞,無法證實。

作者:陸建德

編輯:安 迪、錢雨彤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

查看全部

相关生活资讯推荐

热门生活资讯推荐

网友关注

Copyright 2023-2024 - www.tft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