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後，我回到家鄉的縣城工作。對于我來說，縣城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從小到大，和它的緣分就是高中三年。那三年，忙着學業，也就城中心去過幾次，連縣城的全貌都不甚了解。

如今，因為工作，再次回到這片土地上，趁着雙休日，決定好好地看看。

步行街，是一條老街，與後街相連，裡邊都是衣服、餐飲這些，倒很是方便人們生活。這一天，我便來到這兒逛逛。在步行街與後街的交界處，展現在眼前的是一面酒旗，上面有個醒目的“酒”字。我對酒，自然不感興趣。走近，發現旁邊有家荞麥面，“山裡佬荞麥面”，好親切的招牌。

“老闆，來一份荞麥面。”

“好嘞，您稍等。”

不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荞麥面端正地放在我面前。大口碗，慢慢的，表層都是面湯，顔色是荞麥色，上有鹹菜、油渣、花生米，配料倒是豐富，拌一點點辣椒醬，應該很美味。

可是，我想多了。

這荞麥面好軟，沒什麼嚼勁。正因如此，口感才顯得不好。想來，揉面時，荞麥和小麥的比例沒有配置好。

我奶奶，是制作荞麥面的高手。那個時候，連荞麥都是我們自己家種的。荞麥、小麥跟稻谷一樣，都有一層外殼，需要剝落，裡面的就是糧食。

荞麥的顔色偏黑，它的硬度很高。機器碾壓以後脫了殼，成了荞麥粉。用大拇指或者食指輕輕捏一捏，它比小麥要粗糙一些。

聽奶奶說，以前沒有機器，打麥子要靠一個工具，叫做麥鬥。麥鬥全由木頭做成，底部是長方形，四個側面都是梯形，嚴絲合縫地緊貼在一起，是個有底無蓋的大容器。上口大，底部窄，四個梯形側面有一定的傾斜度。

打麥時，手拿麥稈根部，用力從上到下讓有麥穗的一端觸碰麥鬥側面，使麥子在人手甩力的作用下掉下來，順着麥鬥側面的坡度，剛好可留在麥鬥底部。有時候因為甩力過大，麥子會因為慣性跳出麥鬥，到人對面的地上。

所以，每次打麥前，在人打麥時站立的位置對面，放置一塊高高的檔闆，緊緊貼靠麥鬥，必要時用繩子綁牢，這樣就不怕麥子飛出去了。不然可難找了，尤其是荞麥，顔色本就偏黑，找回來更不容易。

荞麥打下來時呈顆粒狀，還需要放到搗臼上舂荞麥，最後放到石磨上磨成粉。記得那幾年，我們還小，秋高氣爽的時候，田野裡不乏大人們三三兩兩打麥子的場景，有的打小麥，有的打荞麥，很是熱鬧。打下荞麥後，送到到機器磨坊，直接磨成荞麥粉。

因為打下來的荞麥，一顆一顆的，外殼都是黑色的，裡面的顔色倒是淡很多。磨成粉後，雖然有荞麥殼流出，但是荞麥粉裡面還是依稀看見或多或少的黑色的小粉點。看着黑，手指捏起來沒感覺，就是比小麥粗糙些。

“奶奶，這荞麥裡有黑黑的髒東西。”

“小孩子，不要亂說。這麼幹淨的荞麥粉，怎麼會有黑黑的髒東西？那也是荞麥的一部分，是外殼上的沉澱物，無法與外殼一起分離出去，就留下來了，沒關系的，吃了更健康，還有嚼勁，有細微的沙沙聲。”奶奶解釋着。

因為荞麥粉硬，黏合度差，必須加上一部分面粉，才能揉成面團，擀成面餅，然後可切成面條，或者做成餃子皮，包上肉餡，不論是蒸還是煮，都很好吃，還可以做成荞麥饅頭，荞麥餅等，吃法多樣。聽奶奶說，連荞麥殼也是好東西，可以做枕芯，有助于睡眠和健康。

至于荞麥粉和面粉的比例，其實沒有什麼嚴格的講究。希望荞麥面有嚼勁，面粉要少放點，揉面時會硬一些，要費力氣，但是口感更好；希望荞麥面軟一些，就反之，面粉多放點，揉面時也可以少一些力氣。按照各自的口感調節就是了。

隻是再怎麼說，為了口感的正宗起見，面粉的比例不能超過荞麥粉，否則，不能叫做正宗的荞麥面了。

奶奶做荞麥面或是荞麥皮時，選擇的是第一種方法。她揉的那塊面團，我摁都摁不動。我爸爸揉荞麥面時，那面團軟多了。做出來的荞麥面，口感也沒有奶奶做的好吃。為此，媽媽經常說爸爸懶，力氣還不及奶奶一個女的。

我特别愛吃荞麥面的那口湯，糊糊的，特别美味。一連可以吃好幾碗，直到吃撐為止。隻要家裡做荞麥面，我的肚子都吃得圓圓的，就是停不下來。

奶奶經常做荞麥面，她說，荞麥是粗糧，多吃一些對身體好。而且，後來家裡不種麥了，面粉啊，荞麥粉啊，都是買的。奶奶經常買荞麥粉，面粉隻是用來與荞麥粉兌着用的。其實我還知道一個原因，那就是荞麥粉比面粉便宜，奶奶是為了省錢。

我發現，買來的荞麥粉中，那些黑黑的小點兒沒有了，手指捏起來更細膩了。但是，吃的時候發現，沒有以前的荞麥面有嚼勁了，那“沙沙”聲也沒有了。

奶奶每一次都會說，現在的荞麥粉真假，沒我們自己以前種的好。這做生意的，就是隻看到錢了。

如今，面對着眼前這碗荞麥面，想起以前奶奶做的，更懷念那個時候的味道：端着一個碗，碗裡是半碗荞麥面，半碗面湯，配料是鹹菜加土豆，拌上一點點辣醬，吃口面，喝口湯，特别酸爽。炎熱的夏天傍晚，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個個汗流浃背，幸福極了。

時過境遷了，那種原汁原味的荞麥面的味道，再也找不回來了。奶奶也老了，她揉不動荞麥面了。父母雖然會做，總也不是奶奶的那個味道。而且，他們也不愛吃，所以做得很少。

我本以為，這家荞麥面，可以慰藉我内心的幾分遺憾，誰知一嘗才發現相距甚遠。

或許，這就是家的味道吧。奶奶賦予我的，是一段美好的回憶，無可取代，那是獨一無二的味道。我相信，通過自己的努力，總有一天會找回那種荞麥面的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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