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1日,黑龍江省拜泉縣的徐大姐登上K5141列車去重複年複一年的特殊工作——從西到東橫跨黑龍江省,她要到“中國最早迎接太陽的墾區”建三江去做一名插秧客。
“我們幹插秧這個活吧,淩晨3點起床開工晚上7點收工,一早一晚看不見太陽。一天下來腰酸的厲害,辛苦歸辛苦,但能掙不少錢”。徐大姐說,做插秧客20天能收入七八千元,這基本抵得上在家一年種地的收入。
一望無垠的黑土地上,波光粼粼的水田映着蔚藍的天空,插秧機的轟鳴聲響徹天際。
建三江的插秧已從最開始的純人工演變為半人工:技術工種是開插秧機的駕駛員、純體力工種是肩挑上百斤秧苗的挑苗工、徐大姐們在大棚裡負責卷苗裝盤是插秧的最開始工種。
位于黑龍江、松花江、烏蘇裡江彙流的河間地帶建三江,是昔日的北大荒,今日的北大倉。建三江有上千萬畝水稻需要種植,僅七星農場每年生産的商品糧就有15億斤,可供全國13億多人兩天的口糧。
立夏之後,小滿之前,正值這裡一年中的最緊要季節——插秧季,插秧時間将決定一年的收成。地廣人稀又要搶插秧的黃金時間,便衍生了一個特殊的職業:插秧客。
機械化的應用、人工成本的增加,插秧客從2008年20萬人的高峰期逐漸衰落,今年預計不超過5萬人。
“也許這一批四五十歲的插秧客老去,就不會再有插秧客了。”5月14日,七星農場的種植大戶張景會擔憂地對上遊新聞(報料shangyounews)記者說。
建三江的稻田。航拍/上遊新聞記者 張瑩
水中“淘金”的插秧客
5月11日中午,黑龍江省綏化市火車站站前廣場上人頭攢動。他們大多數都是在等候14點46分出發的K5141次列車,列車将經過近10個小時的運行後到達建三江站。
候車的人們大多背着鋪蓋卷,拉着行李箱,來的晚的人,匆匆的排隊檢票,而提前候車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磕着瓜子,熱烈的讨論着哪個農場的工錢更高、哪一趟列車的車票能省5元錢。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插秧客,他們來自黑龍江省内各地,将前往三江墾區,開始為期近20天的插秧工作。
候車室的門口,徐大姐剛剛取完票,與同行的老姐妹仔細的研究着車票上的信息,“這趟車好,明天淩晨就到地方了,可以直接就幹活,不耽誤工,這樣還能拿到一整天的工錢。”
今年53歲的徐大姐是齊齊哈爾市拜泉縣人。五六年前,她在老家和丈夫一起依靠四五畝地生活,一年收入不過幾千元,為了貼補家用,徐大姐決定來三江“淘金”,“我兒子早幾年就在長春成了家,但城裡掙得多花的也多啊。”徐大姐說,“前幾年抱了孫子,現在養個娃娃太費錢了,一年要花兩萬塊呢。”
插秧客大多結伴而行,但今年徐大姐同村人不再出工,盡管工錢已漲到每天最高600元。徐大姐想也沒想,一手掂起花袋,一手挎着小皮包,像往年一樣坐上了開往建三江的插秧專列。
為了壓縮成本,徐大姐購買的硬座票隻要49元,兩人對向而坐。如果購買卧鋪車票還要再貴106元,而且無法在淩晨開工前趕到當地,徐大姐并不願意多花這份冤枉錢。
車廂裡混合着土腥味兒和汗臭味兒,乘客都坦然面對。在他們看來,隻要價格便宜、省心,其他因素似乎并不存在。
徐大姐(右)與同行的姐妹坐上駛往建三江的火車。攝影/上遊新聞記者 張瑩
列車在一聲長鳴中緩緩啟動,載着千餘名插秧客踏上了的路途。
對于這樣的旅程,徐大姐從購票、候車到登車落座,臉上始終挂着笑容。途中,平時愛上網的徐大姐打開了流量,與同行的姐妹玩起了小視頻,還給自己選了一個“桃花妝”的濾鏡。
5月12日淩晨,列車抵達墾區的濃江農場後,徐大姐二人直接到雇主家,她已經在此工作多年,早已輕車熟路。她們的第一個活是在大棚裡負責卷苗裝盤,工錢是每天350元。
與男人們比,似乎這個工要輕松的多,但實際上并非如此。徐大姐說,每天淩晨3點半開始下水或者進大棚,中午能休息一個小時,除此之外,一整天都要呆在這裡,直到晚上7點多結束,一天要工作近16個小時。因為秧床都是在地上,需要彎着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幹活,幹十多分鐘就要活動一下。
剛剛開工一上午,徐大姐與來時已經判若兩人:為了防曬,頭上戴着帽子頭巾,身上的衣服也因沾上泥土而變了顔色。
最讓徐大姐感到困難的是氣溫。5月的建三江早晚溫差大,淩晨3點出門的時候約10℃左右,要穿秋衣、絨衣和外套,到了中午氣溫升至26℃,大棚裡的溫度也飙升到30℃以上。
5月13日下午,徐大姐趁着休息的間隙,發布了一條小視頻,并且寫道“太熱,大棚裡太熱了。”
徐大姐告訴記者,“确實是很辛苦,每年這種活要幹十多天。”盡管有所牢騷,但是徐大姐還是安慰自己,“好在隻忙這一陣,七八千塊對于家裡來說是一筆很大的收入。如果不是家裡還養着兩頭黃牛,需要人照看,我也想讓丈夫一起來。”
勞作後的插秧客累躺在土炕上。攝影/上遊新聞記者 張瑩
“稻田裡的負重冠軍”
在徐大姐裝盤的同時,82公裡外的七星農場第八管理區37作業站中,來自佳木斯的大龍正挑着苗盤一趟一趟的從路邊往田埂上送,他所從事的工作叫做挑苗工,憑借着自己的脊梁賺取傭金,被稱為“水稻田裡的負重冠軍”。
早上7點半左右,大龍和四五名插秧客蹲在地上,進行短暫的休息打尖,此時他們已經工作了4個小時。盡管現在建三江水稻的機械化程度已很高,但是仍需人工挑苗。裝有苗盤的拖拉機隻能停在外側的大路上,需要挑苗工把苗盤送到距離插秧機最近的田埂上。每擔稻苗約有120斤到150斤之間,大龍每天需要在狹窄的田埂上往返數百次,行走累計十幾公裡,中途如果不打尖,吃點東西,根本沒有力氣幹活。
上遊新聞記者注意到,這些地面濕滑的田埂大約為30-40厘米,僅能容下一人通行。用扁擔挑着兩摞秧苗的大龍,步伐快而穩,有着自己的節奏。看似簡單的工作也有學問在裡面,剛剛來到當地的新人行走時保持平衡都很困難。
大龍說,自己在這裡已經工作了14年,與雇主也有着很深的感情。每年一到插秧季,在外打工的大龍就會放下手裡的活,趕到三江。三年前,雇主給大龍漲了工錢,由每天的300多元漲到了500元。現在工作十多天能收入近萬元,比外面的工資高很多。
從事重體力勞動的人,每天的工作強度很大,他們身體大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一天下來,整個人累的躺倒在土炕上,渾身酸疼。
“開插秧機每天能掙600塊,但是需要技術。除此之外,挑苗工是掙得最多的,我們也沒有什麼文化,不得不幹力工。”一名挑苗工說,“為了貼補家裡,再苦也值。”
吃完晚飯已是晚上8點,與大龍一起工作的工友們開始給家裡打電話。“家裡咋樣啊?”幾乎每個給家裡打電話的人都要先問這句話,“挺好”也是頻率最高的回答。家裡的農活、孩子在家裡是否聽話、老人的健康情況等等,這些都系着他們的心。
每晚與家人的通話,似乎是插秧客們的催眠曲,也是他們第二天繼續勞動的動力。
大龍正挑着一擔秧苗。攝影/上遊新聞記者 張瑩
從雇傭50人到6人
5月14日淩晨3點左右,建三江已經下了一夜雨,仍沒有要停的迹象,室外溫度僅10℃左右,“下雨也得幹活。”大龍邊吃着早餐邊說。
大龍的雇主張景會和一群插秧客圍坐在一張大圓桌早餐是這樣的:前一晚剩下的紅燒魚、炒豆芽等四個熱菜,兩碟小菜,一盆煮雞蛋和粥。
張景會說,“他們都在我這兒工作了十多年了,有着很深的感情,工作确實太辛苦了,其他條件盡量要好一些。”
上遊新聞記者注意到,相對比其他種植戶,張景會為插秧客提供的住宿、餐食标準要的要更好一些。在七星農場,部分種植戶在稻田地旁的房子多為彩鋼房或土房,面積也比較小,張景會家則是4間大瓦房。
5月14日淩晨3點半,大龍(左一)與工友一起吃早飯。攝影/上遊新聞記者 張瑩
張景會是全國科技示範戶,2005年、2006年連續兩年被農業部授予全國種糧大戶稱号,種植面積668畝。
有着諸多榮譽的張景會并不是建三江人。1994年,綏化市慶安縣人張景會帶着愛人來到建三江,“家裡地少,不掙錢,正好當時為了發展建三江地區的水稻種植,有優惠政策,我一合計,就來了建三江種水稻。剛來的時候是承包了320畝地,到了第二年就變成了668畝地,目前已經累計生産了8000多噸大米。”
随着機械化生産的普及,機械化插秧率達到96%,插秧客從站在水裡彎着腰插秧,逐漸轉向“幕後”,主要負責補苗、操作機械等工作,以往平均一公頃需要5個人插秧作業,如今使用插秧機30頃地僅需要10個人。張景會給記者算了一筆賬,十年多年前,最多的時候需要雇傭50人左右,即便是這麼多人,每天也隻能完成40—50畝,傭金最高為300元,半個月的人工費就要20餘萬元。
對于張景會來說這是一筆經濟賬;對于建三江水稻産業來說,這是一條産業進化路。
2002年時,張景會購買了小型機械,多年來,農機設備不斷的升級,現在使用的是從國外進口的駕駛型的機械化插秧機。
如今,張景會隻雇傭了6個人,每天就能完成過去50人的工作量。
張景會也在感歎時代的變遷:“現在插秧客越來越少,一是機械化的沖擊,第二是這一批人年齡50歲居多,他們正在慢慢老去,也許等這一批插秧客老去,這一群體就要消失了。”
正在駕駛插秧機的張景會。攝影/上遊新聞記者 張瑩
遷徙的插秧客或不再有
七星農場主管生産的李副場長介紹,每年的5月1日左右,各地插秧客陸續來到建三江開始工作。建三江管理局有上千萬畝水稻需要種植。每年的春播時,街上行人變得稀少,甚至連家政服務人員都很難找到,因為都在地裡幹活。
李副場長介紹,目前,盡管機械化普及,但是仍然需要一部分人,駕駛插秧機、挑苗、補苗都需要人工進行。
記者粗略的計算,以一名插秧客每天可以完成8畝插秧任務,建三江每年的插秧季至少需要6萬名插秧客。
李副場長介紹,插秧客來到建三江“淘金”的高峰期約在2008年左右,人數有近20萬人,當時工資也比較低,人工插秧每人每天約300元。現在最高工資能達到600元,雖然工資增長了,但插秧客卻在逐年下降。
插秧客人數逐漸減少,并非一朝一夕。水稻種植“機器換人”的背景下,機械化的普及,人力成本的增長,都是重要因素。
李副場長介紹,建三江現在實行了軌道農業,就像開着小火車一樣,用機電一體的車把秧苗運到插秧機附近,提高效率,降低成本。無人駕駛的插秧機也處于試驗示範的過程中。
“未來插秧客群體不複存在,也是有可能的。”李副場長表示。
這場持續了二十年的勞動力季節性大遷徙,或将不再發生。最後的插秧客們也許隻能在給後輩們講故事的時候回憶曾經在稻海裡淘金的日子了。
上遊新聞記者 張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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