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如日月，相遙不見永凄離！

常常責怪自己當初不應該，常常後悔沒有把你留下來。這些年過得不好不壞，隻是少了一個人存在。而我漸漸明白，你仍然是我不變的關懷。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人苦苦等待，當懂得珍惜以後回來，你卻已經不在……[凋謝][凋謝][凋謝]

我的這篇《青春祭》在頭條發表以後，很多朋友留言問我：你和彬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不是互有好感，互相愛慕？隻是你們把這份感情埋在心裡，都沒有說破，所以錯過了一段美好的姻緣。

我和彬住在一個村子裡，兩家相距很近，而且不是同一輩分。這在當時的農村是不被認同的，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遭到村民的恥笑和家庭的阻撓。盡管我是養父母抱養的孩子。

現在想來，彬對我那麼好，也許的确喜歡過我。那天晚上他去我家給我送書，特意帶了一個同伴，我猜想他是怕别人産生誤會，說三道四，由此可見他對我的愛護。又或者也可能是他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

彬還告訴我，書看完了再去找他，他還有很多書籍。這也許是一種暗示，他知道我特别喜歡讀書，想借助書籍來傳達感情。彬在信用社有單獨的宿舍，離我工作的學校不過區區100多米的距離，可是我從來沒有去過。我去他家裡還書時，選了一個他不在家的時間。我當時是出于一種逃避的心理，也間接地表明了我的态度，不想讓這段真摯純潔的感情被人诋毀。

我那時年齡小，什麼也不懂，沒有去想那麼多，也不敢去追求所謂的愛情。而且我的思想很傳統，把自己的名譽看得很重，不想在感情方面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被村民在背後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讓自己的清白蒙羞，讓這段感情蒙羞。那是當時的我承受不起的巨大的心理壓力和精神負擔。

但是，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一定會沖破各種艱難險阻，奮不顧身地去愛他，這樣，也許能夠救他一命！我和他一定會相親相愛一輩子，舉案齊眉，白首不分離！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謹以此文紀念我的朋友）



1978年，我的小學五年級畢業照

1978年，五年級暑假的一天，我和小夥伴們正在生産隊的南地裡薅草，彬忽然走到我的面前。他對我說，開學後他要留級，不升初三，而要從初一讀起，将要和我成為同學。看他的樣子很認真，可是我有點兒不相信。

彬是我的好夥伴小蘭的哥哥，比我大兩歲，高兩個年級，因為他是男孩子，所以平時我很少和他在一起玩耍。

少年時代的彬

彬的頑皮在村子裡是出了名的，因為排行第二，外号“二别子”。不論大人小孩，他都愛開玩笑，有時還搞惡作劇。

有一年的大年初一，我父親站在彬的家門口和幾個村民聊天，彬悄悄地走到他身後，把一個很小的鞭炮插在他卷起的袖口裡，之後點燃。“啪”的一聲，鞭炮炸了，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父親新做的衣服袖口被炸了一個大洞。轉身再去找他，彬早已一溜煙兒跑開了，哪裡還有他的蹤影！

“七歲八歲狗都煩。”這是農村的一句俗語，意思是說七、八歲的小孩頑皮，連狗都會被惹得厭煩。而彬不但調皮，還很叛逆，“讓他往東他往西，叫他打狗他攆雞。”

彬的母親因為他的頑劣不知打過他多少回，有時拎着鞋底滿村子追，可哪裡攆得上呀，氣得他的母親在門口大聲罵他。

有一次，不知因為什麼事情，彬的父親又拎着樹枝子追打他。彬從村前跑到村後，從村東跑到村西，閃轉騰挪，身手不凡，敏捷矯健得象一隻兔子，還不時回頭偷瞄一眼。彬的父親在後面累得氣喘籲籲,在跑過一家門口的兩顆樹之間時，老人家沒有看見前面栓有一根晾衣服的鐵條，一下攔住了脖子，然後重重地摔了下去，後腦勺着地，當時就昏了過去。衆人七手八腳地把彬的父親擡回家，又找來了醫生,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蘇醒過來.

彬吓壞了,從那以後,他老實了很多。

彬和同學坐在學校門口的草地上

暑假開學後，彬果然回到了初一，隻是我分到了(2)班，而彬分到了(1)班，我倆成了不同班的同學。

能和彬成為同學，我很高興。因為小學升初中之後，我們村的幾個同學都沒有考上，隻有我一人上了初中，上學放學的路上沒有了同伴。現在，我可以和彬一起上學了。

彬經常來找我上學，但他并不去我的家裡，而是偷偷地埋伏在我家附近。等我吃過飯背着書包一出家門，他就突然從大樹後面、或者柴垛後面跳出來，大喊一聲“喳！”把我吓得一聲驚叫，彬卻得意地“嘿嘿”直笑。

有時，彬正躲在柴垛後面看小人書，沒有發現我的到來，我就繞到他的背後，對着他的耳朵大喊一聲“嗨！”，彬知道是我，誇張地做抱頭鼠竄狀，樂得我在後面笑彎了腰！

冬天，天黑得很早，我們班偶爾會放學晚些，彬就在教室外面等我，他知道女孩子膽小，擔心我害怕。

遇到下雨的日子，彬會幫我打傘。那時的雨傘用厚厚的黃油布做成，木頭把，很重。腳上還要穿深腰的膠鞋。路上都是爛泥，一步一滑，一不小心，就會摔個嘴啃泥。要不是有彬的幫助，我幾次都要被淋成落湯雞。

彬和同村夥伴在一起

周末的時候，彬會找我一起做作業。我雖然年齡比他小，但成績比他好，他有不懂的題目就來問我。他說，這叫“不恥下問”。我也笑着調侃他：莫非，你這個浪子真的要回頭了？

有一次，彬在外面聽到别的同學說起我的壞話，就和别人争執起來。當他把這件事情說給我聽的時候，我故意表現得不以為然。可想起彬為了我與别人争論得面紅耳赤的樣子，我心裡卻十分感動。我就想，要是我真有這樣一個哥哥，那該多好啊！讀小學的時候，我就不會受大孩子的欺負；傷心的時候，就有人安慰我；天黑的時候，我就再也不會害怕孤獨。

初二的時候，村裡有兩個女孩留級，和我成為了新同學，我們上學路上的同伴多了起來，我和彬也就慢慢地疏遠了。常常是我們三位女同學走在前頭，而彬保持距離默默地跟在後面。

初三畢業以後，彬接了他父親的班，成了信用社的一名職員。在大多數同齡人還在上學讀書，前途未蔔的情況下，彬就擁有了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兩年後，彬的父母又給他蓋了三間新瓦房，他和兩個弟弟住在裡面。



彬在他的家門口，地上放着一棵花樹，鄰居們前來觀賞

這時的彬已經長成了一米八多的小夥子，英俊挺拔，玉樹臨風。一雙深邃而又略帶憂郁的眼睛，高鼻梁，厚嘴唇，濃密的黑發。他穿起了八十年代最流行的喇叭褲，留起了最時髦的發型。

工作以後，彬的性格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沒有了兒時的頑皮，多了一份深沉。在村裡人的眼中，他變得沉默寡言，清高孤傲。他也不再是那個勞煩父母操心的淘氣少年，他已經知道體恤父母，愛護弟妹。

我到他的新房子裡去過幾次，他的房間幹淨整潔，牆上貼着明星的畫報。最惹眼的，是那台“銀河”牌雙卡錄音機，還有幾盒流行歌曲磁帶，這在農村可是新鮮事物。聽着我們說話的聲音，還有開門關門的“吱扭”聲被錄下來，反複播放，我們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農閑的時候，村子裡的男青年都喜歡到彬的新房子裡來玩，他們在一起聽鄧麗君的歌曲，還偷偷地學起了迪斯科。彬成為了八十年代我們村子裡的時尚風向标。

上世紀80年代，穿着時尚的彬。他的每張照片都面帶微笑，彬是一個熱愛生活，而又充滿了生活情趣的人

後來，我離家到鎮上讀高中，彬在上班，所以我們很少碰面。偶爾遇到了，彬就會問問我的學習情況，然後聊幾句家常。我們都長大了，不再像從前那樣兩小無猜，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青年人之間的疏離和矜持。

高中時代的我

1984年秋天，我回到母校代課。雖然有了一份工作，但大學夢的破滅，理想的遙不可及，還是讓我痛苦不堪。我整天情緒低落、郁郁寡歡。

這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我吃過晚飯，要去供銷社買日用品。

我們村子的南邊，大約三百米處，有一個十字路口。路口的北面，從西往東，依次分布着衛生所、供銷社、信用社、大隊部以及學校,是周圍幾個村莊的中心。彬就在這裡的信用社工作。

我從家裡出來，來到了西大路。這條路往南，一直通到鎮上，路西邊是一條大溝。過了西大橋，就是原來生産隊的牛屋，旁邊是打麥的大場，叫西場，也是我童年時經常和小夥伴們在一起玩耍的地方。



如今的西大橋，中間修起了水泥路，橋頭已經破爛不堪。當年，這是我和小夥伴們經常來玩的地方

這條西大路我非常熟悉，就在我家的旁邊。從五六歲起，我就沿着這條路去供銷社買鹽，打醬油，給父親買煙……小學五年，我天天背着書包從這裡去上學。那時路兩邊的樹還沒有這麼高大。夏天的晚上，我和小夥伴們拿着手電筒，在樹上捉知了。到了秋天，樹下落滿樹葉。每到傍晚，我就拿着筢子來摟樹葉，然後裝在麻袋裡，背回家燒鍋……

那天晚上沒有風，月亮很圓，月光皎潔，路面上映畫着斑駁的樹影。鄉村的夜晚總是那麼靜谧，那麼迷人。走在路上，我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起來。走到一半的時候，我看到前面影影綽綽過來一個人，到了近前才看清，原來是下班回家的彬。他也看清了我，我們倆同時停下了腳步。

大約在冬季

這一年，我家從村西頭搬到了村東頭，離彬的家遠了。我上班也從東路走,所以，我退學以後沒有見過彬。這一天晚上，碰巧遇見了。

彬問起了我的近況。我告訴他，退學以後，我内心十分痛苦。可是，家庭經濟的困難，孤身一人的父親，年邁的奶奶，以及自己病弱的身體，都讓我的學業難以繼續。而選擇退學，就意味着放棄理想，我是多麼的無奈，多麼的心有不甘！

彬對我的家庭狀況十分清楚。他說，在他的心裡，我是一個特别的女孩，有理想、有志氣、愛學習。不像村裡的其它女孩，隻知道穿衣打扮，早早嫁人。他鼓勵我，不要氣餒，要堅持學習。

他還說，他也不太喜歡現在的工作，也有無法實現的理想。他愛讀文學作品，曾經嘗試着寫點東西，但因為自己有點懶散，難以堅持。

我第一次聽彬談起他的愛好，他的理想，他的苦悶。讓人羨慕的他，也有着自己的不如意。我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代，無拘無束，敞開心扉，談理想，談人生，憧憬着美好的未來…

彬和他的朋友

彬和同村夥伴在相山公園

這次月下談心之後不久，彬和一位同伴一起來到我家，給我送來了三本《寫作教程》。并且告訴我，看完之後再去他家裡拿，他還有很多藏書。我謝過了彬，心裡再一次感動。在我十八歲的這個寒冷的冬天，他帶給我春天般的溫暖。我知道，我們會成為一輩子的朋友！



1985年，我也參加了工作

1985年春季，我給學生訂閱《學英語》報紙，收上來一堆零錢。為了到郵局彙款方便，我到信用社兌換整錢。彬微笑着坐在櫃台後面，為我辦理了業務。這也是我僅有的一次去他上班的地方。

這年9月，開學沒幾天，我因事來到同校一位女教師的宿舍裡，碰見了彬，這才知道他談起了戀愛。後來，因為彬的母親堅決反對，他和這位女教師的戀情不了了之。

1986年，我也有了男朋友。知道我快要結婚的消息，彬開玩笑地對我說：我們村的人才要外流了。

1986年，我結婚了

結婚以後，我一直沒有見過彬。聽說他調到了十裡外的一個集鎮上，在那裡結識了新的女朋友，兩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1987年的深秋，我帶着幾個月大的女兒，回到娘家。剛坐下來，父親就告訴了一個讓我震驚的消息：彬死了！

我驚呆了，雖然這話出自父親之口，我還是不敢相信,彬的名字怎麼會和死亡連在一起？！

父親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十幾天前的一個晚上，彬和糧站一位站長去辦事，吃過飯已是八、九點鐘。在回去的路上車子不知怎麼出了故障，躲閃不及，撞斷了路邊的一棵楊樹，掉進了大溝裡。那位站長首先爬出了汽車，趕緊去車子裡救彬，拉出來的卻是司機。等他再回頭時，車子已經沉到水下，沒法再下去。而最年輕的彬，因為撞傷了頭部，沒能自救。等營救人員趕到，把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彬打撈上來，他早已氣絕身亡！

我的心痛得縮成一團，轉過身，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想到這樣寒冷的天氣，彬在水下泡了幾個小時，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他才剛剛24歲，正是大好的青春年華，朝氣蓬勃，風華正茂，年底就要成為幸福的新郎。老天為什麼不睜開眼睛？！為什麼要這樣冷酷殘忍？！

彬的遺體在家裡放了兩天，他的未婚妻哭得死去活來。最悲痛的，莫過于他的父母，遭此突然而沉重的打擊，兩位老人已經卧床不起。全村子的人，無不為他扼腕歎息！

那時沒有電話，消息閉塞，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意外。讓我遺憾的是，我沒能見他最後一面，沒能送他最後一程！

我的印象中，彬還是原來的樣子

死去的人已經永遠逝去，活着的人還得繼續生活，再悲傷的事情也得過去。幾個月之後，彬的母親掙紮着走出了家門，隻是她又黑又瘦，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像是變了一個人。

兩年以後，我們從農村搬到了鎮上的學校，家裡又添了一個孩子。我每天上班、買菜、做飯、帶孩子……忙得腳不沾地，焦頭爛額。

又過了兩年，生活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壞。天天的日子千篇一律，為了養家糊口東奔西跑，身心俱疲。我已經漸漸淡忘了彬的事情，而就在這時，我卻做了一個奇異的夢。

從西大路的南邊來了一輛汽車，車子裡隻有彬一個人。汽車徑直開到村口，拐過西大橋，來到了西場邊。彬滿面笑容地走下車，西裝革履，風度翩翩。我驚喜地迎上前去，噓寒問暖。我問他，這幾年都不見，你去了哪裡？他說，他在深圳，過得很好。我們沿着西大場走了一圈，就在高高的麥垛旁邊坐了下來，盡叙别後離情……彬忽然起身要走，我說，大家都很想念他，讓他留下來。可彬不顧我的苦苦挽留，登上汽車，揚長而去......

我一下子驚醒過來，窗外月光如水，萬籁俱寂。身邊的孩子發出含糊不清的呓語，翻了一個身，又沉沉地睡去。我沒有了睡意，睜着雙眼，回想着剛才的夢境,仿佛那就是昨天。

天剛蒙蒙亮，我就翻身起床。從書架上拿出《現代漢語詞典》，翻到第1600頁，查到“圳”字的解釋是：田野間的水溝。那麼，“深圳”就是田野間的深水溝。我驚出了一身冷汗，現實和夢境竟然如此驚人的相似！

我來到門口，試圖尋找彬的蹤影。門外就是操場，早起的學生正在老師的帶領下跑操，腳步整齊，口号響亮。新的沸騰的一天到來了，我馬上就要投入忙碌的生活。這一天，和别的日子沒有什麼不同。可是我知道，我的朋友，他來和我作了最後的告别。



我甯願相信，你就是夢中的樣子，生活在一個遙遠的地方。那裡沒有煩惱，沒有憂傷

已經色彩斑駁的照片，也掩蓋不了你的青春氣息

我是一個從來都不迷信的人，更不相信人死後會有所謂的靈魂。可對于這個離奇的夢，我還是感到很疑惑。我曾經跟别人說起過，他們也覺得不可思議。

最近幾天，我又在思考這個問題。終于有點明白了：當年我沒有見到彬去世時的樣子，所以潛意識裡覺得他并沒有死，而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時，深圳是一個新興的城市，遙遠而又神秘，是一個令人向往的地方。我想，彬應該就在那裡，過着幸福的生活。夢中出現了這個地名，完全是一種巧合吧！

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們都已年過半百，滿面塵灰。而彬卻永遠留下了朝氣蓬勃的青春模樣。

願天堂裡沒有車來車往，願他的在天之靈永遠安息！



願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作者送給《青春祭》主人公的挽聯。

上聯：世事難料，白發人送黑發人，情何以堪，祭青春。

下聯：生命無常，未婚妻哭有情郎，肝腸寸斷，青春祭。



公元一九八七年，陳彬之墓



2021年清明節前夕，我第一次來到彬的墓地，為他獻上一束鮮花，兩沓紙錢

萬花筒與西洋鏡：

這篇文章，文筆清晰，感人至勝。人道是，人間自有美好在，恰是昙花一現時。今生無緣再相遇，惟得餘念慰暇日。

伯牙407：

時光易逝，歲月忽忽。我們都不是那個做夢的少年。但青春歲月靜好，回頭往望依舊如此美好！作者用最真摯的情感，去抒發青春年少歲月的美好！語言樸素中流暢真情！點贊！

冷月夜合花：小學畢業照好漂亮。

外交學院副教授：挺悲傷的故事

機電高級工程師：

一段故事，凄凄慘慘；一段回憶，悲中透愛；清純唯美的描述，叫讀者心底起伏。愛意濛濛，從文字中認識了作者的經曆：感謝農村青少年的故事。有如此經曆，才使得作者心靜純美！

萬木春生：

作者有氣質，不象一個農村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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