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6歲的老鄭，是我們這個小村莊中的三個五保戶之一，在我們村幾乎所有的人眼裡，他就是一個怪物般的存在。

平時的老鄭，同村人是很難得見其“天顔”的，我家離他家也就七八百米遠，可是長這麼大，我見過他的次數可能連二十也超不過。

我不知道他平時是窩在家裡，還是待在别的什麼地方，隻知道他偶爾會出現在我們這每逢陰曆二、五、八的趕集上，我所見過的他，絕大多數時候就是在集市上見的。

圖片來自網絡，圖文無關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太長，記憶出現了偏差，這二十多年來，我竟然覺得他就沒有變過模樣，甚至連衣服都好像沒有變過：

将近一米八的大個子，偏瘦，額頭上橫着數道深深的皺紋，嘴邊偨着稀疏的胡渣子，不知道是不是不愛洗澡的緣故，油性皮膚上總像是蒙着一層淺淺的土灰，我沒有見過他笑，臉上似乎永遠帶着一抹憤世嫉俗的神色。

他頭戴一頂多年未洗的草綠色軍帽，身穿一件從來不扣扣子的舊中山裝，走起路來，雙手背在略略彎曲的腰後，高昂着頭，帽沿指向天，中山裝迎風大敞，露出裡面那條有些發黑的白背心。

他走路的速度很快，也很有力，但無論身邊經過多少人，他都是目不斜視的，眼睛隻向前看，村裡有人說，老鄭這輩子，就從來沒有主動跟人打過一次招呼，從來沒有！

老鄭這個樣子，令我一直以為他腦子有問題，因為一個稍微正常的人，都不至于這樣。

可是你說他是乞丐吧，他又從未讨過飯，非但從未讨過飯，據說，在六十歲之前，也就是在六年之前，他一直和他的老娘生活在一起，也是一個有過“家”的人。

圖片來自網絡，圖文無關

昨天村裡幾個人閑聊，不知怎麼就聊起了老鄭，我恰巧湊上了這個熱鬧，于是就問出了存在于心中多年的疑惑，就是老鄭到底是不是個正常人，問的時候，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大家自然明白我的意思，笑着說，老鄭的腦子絕對沒有問題，他雖然整天這種樣子，但他在年輕的時候，還是上過學的，人們不敢肯定他有沒有讀過高中，但可以肯定他至少是把初中給讀完了。

在“那個”年代，能完整的把初中讀完，對于我們這個小山村中的人來說，其實并不是件特别容易的事情。

有一人怕我不信，就舉例說，他兩年前曾親眼見過老鄭在集市上買菜，說他既認識秤又會算賬，簡直“精得狠”。（我們這趕集有不少生意人仍用那種老式的杆秤）。

我又接着問，說他既然腦子沒有問題，為什麼會混成這個樣子，是因為懶嗎？

幾個人中有兩個和老鄭年齡相仿的老人，他們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說老鄭當年曾是個非常能吃苦耐勞的小夥子，之所以現在成了這樣，主要是他因為受了愛情的打擊，從那之後就一蹶不振，似乎對什麼事情都心灰意懶了。

老鄭居然受過愛情的打擊，聽到這個，我是不能夠相信的，他這樣一個看起來永遠憤世嫉俗，從來不跟任何人交流，似乎一年半載才洗一次衣服洗一次澡的人，怎麼會受愛情打擊……不不不，應該是怎麼會跟愛情兩個字沾上邊呢？

聽了兩位老人細細講了老鄭的“情史”之後，我才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圖片來自網絡，圖文無關

原來，老鄭在學校時的成績并不怎麼優秀，隻是屬于中遊水平而已，并且，他也并不是一表人才的帥哥，除了個子高外，其實樣子很普通。

然而，他當時卻一直猛烈的追求他們學校的校花，校花是何等樣的人啊，眼裡哪會裝下他這号人，自然是連機會都沒有給過。

經過這次情傷，人們本以為老鄭會變得現實點，沒想到在他大概二十歲左右的時候，别人給他介紹了幾個對象，他竟是一個也看不上眼！

看不上就看不上呗，他還大言不慚的宣布自己的擇偶标準：除非是他們學校那些一等一漂亮的女生才行，如果條件非得退一步，那就是不那麼漂亮也行，但學習成績必須得一等一的好。

在所有人看來，老鄭這就是眼高手低，不切實際，可是他卻表示甯願獨身一輩子，也絕不将就一個普通的女人。

自打那之後，老鄭就一直單着，人們都不再給他介紹對象，村裡的媒婆們一提起他，都會先自嘲一番“喲，到天上摘星星給他，我哪有那本事兒！”

别人不給他介紹對象，老鄭也不主動出去找，隻是不斷有意的把他找對象的标準說給别人聽，希望别人能把這些标準以“傳話”的方式，告知給他那些或漂亮或學習好的女同學們。

結果不用說都知道，别人非但不替他傳話，反而把他的标準當笑話講給大家聽，惹得滿村人跟着起哄嘲笑，而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嘲笑最厲害的人，恰恰是那些符合他所謂标準的女同學們。

大概到了二十三四歲的時候，老鄭就再也沒有向任何人提過“标準”的事情，大約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漸漸開始變得越來越内向起來，不大再和别人打交道了。

在農村，人們最講究的就是人情往來，内向的人在村裡是最不受待見的，所以，老鄭越内向，别人就越喜歡拿他開玩笑，越拿他開玩笑，他就越發的内向，幾乎形成了惡性循環。

沒幾年，他就成了一個别人眼中的怪物，不與别人打交道，不參加工作，整天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靠年邁的母親養活着。

圖片來自網絡，圖文無關

有人說，老鄭這輩子就毀就毀在，他是個完美主義者。

我比較贊同這個看法，因為隻有完美主義者，才會在找對象時，不顧自己的條件，去制定那麼高的要求标準。

不過我認為最本質的，是老鄭的完美主義，出自于一種強烈的、極度敏感的自尊心，這從一件小事上就能看出來：

六年前母親去世後，老鄭成了一個孤寡老人，由于他沒有生活能力與來源，村委會決定将他弄成五保戶。

這本來是一件好事，沒想到村幹部在給他家門口挂五保戶牌子的時候，他竟暴跳如雷，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這個身份，覺得這是一種對他的羞辱。

最後村幹部們輪番做了幾次思想工作之後，他才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身份，不過他卻不恥于和另外兩個五保戶為伍，因為他覺得他們兩個是真正的文盲，和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層級上的人。

由此就可以看出，老鄭當年受的那個愛情的傷，也是自尊心在作祟：他被校花無視，自尊心受到了打擊，便想通過找一個極優秀的女人，來挽回點“面子”。

這不禁讓我想起了那個站着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

孔已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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