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大學畢業來到四川工程職業技術學院,那時她還不叫這個名字,她叫四川機械工業學校。
放下背包,安排好住宿,人立刻被帶入了一種甜美的興奮和從沒有過的享受中:
幾個穿着白色廚師服、帶着白色廚師帽的大師傅端着幾個臉盆大小的食盒,嗨喲嗨喲地往教工宿舍端頭的一小片空地來了。爾後吃力地将食盒放在張早已擺在空地上的簡易木桌上。很快,宿舍樓裡便傳來各種“吃飯了”的呼喚和提醒聲。我因為趕着報到,忙乎了一上午,聽到“吃飯了”的聲音,肚子立刻便顯示出難以抑制的興奮來,一個健步沖到幾個大師傅的面前。
喝,盆子大,裡面的貨也不少,青椒炒肉絲、木耳炒肉片……炒肉絲、炒肉片不像我在西安讀書時看到的基本以青椒和木耳等為主,僅少量肉絲肉片裹挾其中,而是正好相反,盆裡主要是肉絲、肉片,菜蔬僅是其中的點綴之物。青椒、木耳所特有的綠色與黑色與暗紅豬肉混合在一起,油光光的,正散發出誘人的色澤,這還不說,所有的菜食基本都浸泡在一汪淡青色的菜油裡。
師傅們見吃飯的人來了,提起手裡的不鏽鋼菜勺往菜盆裡很深地伸進去,很快,一大勺泛着油光的青椒炒肉絲便到了我手中的飯盒裡。師傅似乎還不過意,又從食盆裡舀了半勺油。剛從北方來的我,哪見過這樣吃菜的,這麼多肉,配這麼多油,還能吃嗎?好吃,不信你試試!我聽信了一位年輕男教師的勸導,試着從一碗的油裡拈了根肉絲到嘴裡,臉上立刻表現了出一種欲罷不能的樣子,這可是酥香入骨,入口即化啊……這時的我已經在溢出的肉香中飄飄然、昏昏然,不能自已了。
三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四川機械工業學校早已更名為四川工程職業技術學院,喜歡她的人都親切地稱她“工程學院”。那些遠年故事經過時間的磨砺,也早已如她的舊名一樣風一般地散了。但往事曆曆如繪,這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午餐讓我産生了吃遍工程學院大小食堂的念頭。
當然,欲念實現的同時我也因此了解到工程學院的另一個生活側面:即高校裡也有百姓的柴米油鹽,這是一種高雅之外的平常。
印象最深的是教工食堂。老師們朝夕相見,無日不歡。并非僅關乎口味那麼簡單,觸及到工程學院世俗生活的最本質,猛火重油的背後既有一所純工科學校的飲食選擇,還有工程學院開疆擴土、一路人才培養、一路物質生活的傳統——這是工程學院前輩留給後人們的符号。
我在學院教學一線做專任教師時曾遇到一老領導。北方人,壯碩的身體、壯碩的臉龐,既有山東漢子的爽直和雷厲風行,又有四川人的麻辣和細膩。與我們共事時間不長,但成績不菲,大家都很服他,年輕教師們更是将其視為自己的長輩。
老領導出生于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在工程學院雖算不上元老級别的人物,但我絕對敢說是第二梯隊的英雄。繁花盡,風雲歇。若從今天算起,老領導退休離開職場也是近二十年的事情。但每每見到他,總有一種你盡可以暢言,卻又一言難盡的感覺。
我經常在去教工食堂的路上碰到他。紅日當空,依依綠柳,一身孤寂的老領導有個标準動作:一隻手杵着根拐杖,另一隻手提着個大布兜,兜裡是一帶隔層、保溫的飯盒……見我老遠跟他打招呼,老領導也早早停下來,嘴裡綻出一絲似乎早有把握的淡淡微笑:是雁子哇,我年紀大了眼睛不大好用了,看人比較費勁,但我聽聲音就知道是雁子,聽雁子的聲音還這麼年輕,我好高興……
老領導除了當過我們的領導,他其實在學院很多部門都當過。所以,雖然他眼睛看不見,但食堂裡的人都看得見他。遠遠見老領導來了,馬上便有人将他手裡的布兜提了去,并将其攙扶着入座,功夫不大,布兜又回到了老領導手裡。
老領導自己不開火,已經吃了大半輩子的食堂,餘生仍依食堂而活。我問老領導:食堂的飯菜味道如何?老領導的回答永遠是:雁子,我好高興學校有這麼個食堂啊!年輕時候是因為忙沒時間做飯,退休後是慣性,現在呢,早變成了依賴啦。我知道老領導更想表達的是:工程學院的氣質是無可改變的,食堂指引着工程學院人的來路,也更顯工程學院人的初心。
過去的食堂,今天已變身為餐廳。如:竹苑餐廳、松苑餐廳、桃苑餐廳等。區别在于一個是普通版,另一個是升級版。升級後的餐廳,桌椅碗盞全換,尤其是碗盞,全部由原先易碎的陶瓷碗換成了如今最流行的、所謂耐高溫不怕摔的密胺塑料碗。打飯也變成了将自帶的碗盞伸進窗口等大師傅舀菜,變成了清一色事先用密胺塑料碗裝好,标上價簽,食客隻管對價選碗,餐後連碗都不必洗。可以說,食堂從此脫胎換骨。但餐廳與食堂的關系卻永遠無法割舍開,在本質上都還是食堂。
去的時候如果正好趕上飯點,裡面永遠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同時也不乏典型的中國式的嘈雜。在這裡,你能品味到歲月,品味到足下的現在是有過往的。
以我的了解,工程學院人來了朋友,或是家庭聚會,一般都會提前在教工餐廳訂一兩個大菜;而如果是會議或者某個課題組項目結題,也要湊到餐廳吃一頓。團結、協作,快樂、分享,這裡或許還有某種情緒在飲食上的寄托。
飯後沿校園經下穿隧道一路向南散步,行至桃苑餐廳,上樓進去,坐在沙發上喝一杯咖啡,這時候體驗到的是久别的校園生活和工程學院獨特的人文氣息。
學院餐廳裡的好菜當然不止炒菜一款,那裡的各種蒸菜:如鹹燒白、甜燒白、粉蒸肉、清真黃魚等,各種燒菜:如紅燒黃辣丁、燒泥鳅等,也非常不錯。另外,晚餐中的粽子特别值得一提,是吃客的搶手貨。
每到端午來臨,食堂都會組織食堂職工包粽子,而後在晚餐時間作為一天裡的小吃呈給學校的教職工。也許是外面的吃膩了還是咋的,老師們就愛這一口,拿着各種款式的塑料袋排起長隊,就為等當天才新鮮出鍋的熱棕子。因為價格便宜,有些老師一買十個甚至更多。搞得下課晚點的老師們便沒有了吃,直到有一天,食堂直接宣布每人每天隻能購買十個,這才把粽子短缺問題解決了。
外界流傳着工程學院食堂菜品豐富、餐價穩定,外面的人都希望來蹭飯。想來這該是前幾年的事,這兩年新冠病毒肆虐,校門口保安把守頗嚴,這樣的說詞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引進南北東西的小吃後,餐廳内的小炒部跟着對外開放,加上傳統的面食,真是琳琅滿目。就我而言,許是老了,比較偏愛那大大小小的瓦罐,湯湯水水,風清雲淡。
我常跟身邊的朋友說,家靠着工程學院,能在那裡搭夥是件幸運且快樂的事情。進門要一碗青菜湯,一個鍋盔,一口鍋盔一口湯,慢慢咀嚼,意不在吃,要緊的是坐在那兒回味舊日時光。工程學院的曆史在各種食客們的各種進食姿态中變得清晰而細緻,我們也就在這日複一日的吃中,從一風華正茂的青年變成了老成持重的中年,繼而又成了今天這樣耳不聰、目不明的孱弱老人……此景難得,此境難尋。正如作家唐吟方所說:我們在這裡消耗食物也輸出自己的青春,頻繁進進出出,成就每一天的一個重要章節,慢慢把人生過成一個儀式。
工程學院的前身我沒有趕上,也沒有碰到那些彪炳校史的老教師,但我總算在學院建校的第三個十年開始後成為工程學院諸多食堂的食客,領略工程學院人簡單樸素、注重實實在在的生活作風帶來的幾番起承轉合的工程學院飲食風。
今天工程學院食堂口味上不再僅限于當年的猛火重油,而是五湖四海、甚至海納百川,當然最終體現的是做人做事的格局,正如同河流千回百轉的跋涉,是一種生命的啟迪與暗示,顯然早已超越于營養學之上。
遠望近觀,湖光山色盡在撲朔迷離中。但作為工程學院的一員,也終于明白一所大學的煙火氣才是底色中的底色。
主要參考資料:
唐吟方. 清華園裡的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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