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強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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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語有雲“人無完人，金無足赤”，這句話放在唐代大詩人王維身上，再合适不過了。對于很多喜歡他作品的詩詞愛好者而言，王維多才多藝，在詩、書、畫、音樂等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詣，可以說自帶光環。然而，在王維身上，人性的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個性的軟弱。

為什麼這麼說呢？有兩件事足以說明：第一件，王維做太樂丞時，因擅自排演黃獅舞而遭到彈劾，被貶到了濟州。後來，在名相張九齡的大力幫助下，他又回到長安做了右拾遺。然而，在張九齡遭李林甫陷害，被貶到荊州時，王維卻沒有随他一起隐退。反而為了保住官位，寫了很多詩，與李林甫應酬周旋。

第二件，安史之亂爆發時，唐玄宗連夜逃走，有很多朝廷大臣來不及跟随，就被留在了長安，成了亂軍的俘虜。王維就是其中一個。城破之後，安祿山逼迫這些人給他做官。王維這時候就表現得非常懦弱，既不甘心依附賊人，又沒勇氣做出犧牲，最後隻是裝聾作啞消極抵抗，但依然接受了僞職。

而當時同王維一起陷落叛臣之手的，還有一個名人，那就是唐代大詩人杜甫。與王維的懦弱搖擺形成了鮮明對照，杜甫不僅沒有接受僞職，而且還冒着殺頭的危險，從長安逃了出來，曆盡千辛萬苦逃到了朝廷的所在地。由此可見，王維真不是一般的懦弱。

事實上，王維的這種人性弱點，留在了他的很多詩作中，永遠都不能洗刷掉，例如這首千古名作《使至塞上》。

使至塞上 王維（唐）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寫這首詩的時候，王維正任右拾遺，曾一度代表朝廷出使到塞上。但是，他不是真正的帶兵打仗，而是奉朝廷的使命，去前線慰勞将士們。他是一個感受很敏銳的人，所以當他來到塞上，看到了大漠的風光，一時心潮澎湃，便寫下了這首千古名作。

不可否認，這首《使至塞上》寫得很好，堪稱唐詩經典。詩中名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可以收人人皆知。然而，一首詩的好壞，要從整體上來看，其中的一句寫得好，并不代表整首詩就寫得好。對于此詩而言，詩作尾聯是個敗筆。

讓我們走進這首詩。首句“單車欲問邊”，因為王維不是将軍也不是元帥，隻是一個使者，所以沒有大隊兵馬相随，隻有“單車”——一輛車。其後，“屬國過居延”，“屬國”是什麼？《漢書》上說：“凡言屬國者，存其國号而屬漢朝，故曰屬國。”也就是說，這類屬國依附于中國，卻可以保留自己的國号。

那麼，“居延”是哪個國家呢？在漢代，它被稱為居延澤，在唐代，被稱為居延海，是大唐的一個屬國，今址在内蒙古額濟納旗北境。這兩句是說，他乘坐着一輛車去邊疆慰問，經過了邊塞上很多依附于大唐的外族小國。事實上，王維此次出塞，無需經過居延，這句話不過是寫唐王朝邊塞遼闊，附屬國直到居延以外。

緊接着是“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一聯。這一聯有兩層意思：一是寫現實中的景物。所謂“征蓬”者，是說有一種草叫蓬草，頭很大，莖卻很細，到了秋天風一吹，随風飄轉，滿地亂滾，可以飄到很遠的地方。所以，這一句是說，我在塞外看到很多蓬草随風翻滾，離開了我們中原地帶，來到漢代的邊塞。

當然，這裡的“漢”并非指漢代，而是一種代稱，代表中國，中原地區；第二層意思是暗示作者的出塞。他說，我就像蓬草一樣離開中原來到塞外了。“歸雁入胡天”，“胡天”指北方的天空。這一句是說，秋冬之際，北雁南飛，消逝在胡天的黃雲之中。

接着一聯是千古名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其中，“圓”字，乍看覺得很笨，太陽當然是圓的，它還能像月牙一樣變成方的不成？還有“直”也是這樣，表面上看起來都是很簡單的字，可你想不出更好的字來替代它。王維真是用最精緻、最恰當的字，掌握了景物的特征，把景物鮮活地展現在了讀者眼前。

這一聯寫的是塞外風光，你如果不來到塞外，哪能看到這麼廣遠的景色！沙漠上的煙，不管是烽煙還是炊煙，如果在靜定的空氣中，它就一縷縷直直地向上升；河水從天邊流過來，一輪紅日顯得那麼大、那麼圓。王維真是有藝術家的眼光，他不僅掌握了藝術家的眼光，而且還很真切地表達出來了。

最後，詩人說：“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從整首詩而言，這一聯寫得很俗，既不是詩人的真感受，也沒有真感情，是詩作的一大敗筆。為什麼這樣講？這就牽扯到一個曆史典故。首先，“候騎”，古時軍隊裡有斥候，就是那些站崗放哨的士兵；而“都護”指當時邊疆重鎮的長官，統轄很多屬國。

再次，“燕然”指燕然山。據《後漢書》記載，大将軍窦憲曾與匈奴北單于在稽落山打仗，大破匈奴。于是，他登上燕然山，“刻石勒功而還”;最後，很顯然，王維用這個典故是為了贊美鎮守邊塞的将軍，贊美他的武業功績。然而，王維與這位将軍從沒見過面，也沒什麼感情。他隻是覺得我到塞上來，就應該歌頌歌頌他。

所以，盡管王維有藝術家的天分，既能感受又能表達，但總有些未免俗情之處。不過，這似乎也不能完全算他的缺點。因為人世之間，你隻要有感情，就一定會有俗情。可是，隻要你的感情的确是真誠深摯的，那就不算世俗，可以大膽寫出來。可是，王維與這位将軍有什麼真情呢？他們連面都沒見過。

其實，王維也寫過懷念他的弟弟、家人的詩（例如《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寫的也都是人之常情，但卻不能算是俗情。何謂“俗情”？就是那些過于世俗，缺乏誠摯深厚品質的情感。那麼，世俗是什麼？是虛僞的禮法，是對利害得失的計較衡量。就像王維面對李林甫時，寫出的那些違心的詩作。

這首詩作的結尾，其實就是王維的違心之說，雖然很冠冕堂皇，卻仍然免不了一個俗字，缺乏真情實感。總而言之，王維這個人很奇怪，他一方面有很好的藝術家的天分，但另一方面卻也免不了世俗的利益衡量，搖擺不定，沒有立場。這就是王維，他的好處在這裡，缺點也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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