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勤鋒
幾十年前,在農村,花生是過春節時才能吃上的稀罕物。
每到過年時,大人們就會從高高的屋頂或是其他不易被人發現的地方,拿出珍藏了一個冬天的花生,炒熟它,備為重要的年貨。
記得我家的花生,是放在大北屋内,橫在屋梁上三根橫木做成的半截吊頂上。農村人習慣把這樣的室内吊頂叫做續棚,大概就是在屋梁與屋脊之間形成的三角形空間上搭成的一個雜物間,就像在屋内又接續上一個棚子的意思。
每年父親或者母親都會把生産隊,按人分給每家的幾斤花生,放在太陽下曬幹,然後裝進布袋裡,踩着梯子或是凳子,将裝有花生的布袋放進這隻能看到而吃不到的續棚上。
這個袋子會在那裡靜靜的待上一個冬天,大約到大年三十的晚上,父親就會把這視若珍品的花生袋取下來,把花生倒在簸箕裡,用粗大的手上下翻動幾遍。眼盯着簸箕裡的花生,我們圍在他的周圍,盯着他的手,盼望着他能施舍幾粒給我們,或者幹脆盼望着他翻動花生的手出現失誤,能把花生翻落到簸箕外面的地上,讓我們偶然得個戰利品。可父親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翻動失誤,也沒有施舍,我們總是瞪着眼睛等了又等,一口口的唾液默默的咽到作響的肚子裡。
倒出花生後,父親把簸箕往旁邊的大箱頂上一放,就把那口五斤的大鐵鍋放到火爐上,慢火烘熱,把花生倒進去,用随手從柴火垛上取來的木棍翻動着,直到花生再進一步靠幹僅存的水份,花生皮出現微黃而布着均勻的黑斑時,父親就會麻利的倒出,換上另一鍋。當第一鍋倒出後,父親像是理解了我們的心思,但他并不輕易的滿足我們,而是出幾個謎語,讓我們猜,猜中的,就給一粒花生作為獎賞。記得有關花生的謎語是這樣的:“一個老漢兩指高,一臉麻子彎着腰”,現在這個謎語通行的說法是:“麻房子,紅帳子,裡面住着白胖子”。他好像謎語很多,由易到難,等到他認為不應該分給我們了,遊戲就會結束了。
其實,父親明白,每年從布袋裡倒出的花生和裝進的數量是有一定誤差的,隻是裝作不知道而已;我們心裡明白,隻是不說而已。
那個年代,花生除了是緊俏的年貨,還是稀缺的營養品,是舍不得用作紮油原料的。農村大部分的土地都要“以糧為綱”,隻能騰出一點邊緣地,種點花生,作為農民的一點副食。
我們村的花生地是在村子的東南部,那是一片果園,村裡人都叫那塊地為蘋果園,有多少畝,至今我也不知道。生産隊在蘋果樹之間,種上花生,秋天把花生收起來,留點來年的種子後,按每人幾斤的定量,分給社員。有急需用錢的,也舍不得自己吃,而是偷偷的拿到集市上賣掉,換回幾個錢,或用作翻蓋新房的資金,或貼補了持家的被褥衣服,或用作兒子娶親的彩禮錢。總之,用項是五花八門,像我們家能留作年貨的就是很好的了。
每年生産隊收花生時,還有一段樂趣。隊裡把花生收完了,社員們就會蜂湧進蘋果園,去撿那些遺留在土上或沒有取出的殘留的花生。那是挺熱鬧的一陣,人們湧進蘋果園,有點六親不認,隻認花生的感覺,有的饞鬼,往往是邊撿邊用沾滿泥土的雙手,扒開花生往嘴裡放,花生粒伴着少量的泥土,在嘴裡貪婪的咬着,白色花生乳的和着唾液從嘴角滲出,不一會臉就成了京劇的花臉。
我天生不是幹這事的行家裡手,每次參與,撿的幾乎是最少的。有一年,還被那個生産隊長抓住了,其實他抓我,也是出于耍威風而已。因為,生産隊收完後,那塊地就放開讓大家撿了,那麼多撿花生的,聽他一叫喚,都往外跑,他抓了我,我當然不服氣。後來聽父親說,他還扣了我們家應分到的花生。那時的生産隊沒辦法,他們是“土皇帝”,說行的,不行也行,說不行的,行也不行。這些土皇帝不勞而獲,而廣大農民都在他們的欺壓下,活的很受罪。為什麼聯産承包會在一夜之間在全國推行,就因為,這是農村廣大農民受夠了這幫家夥的欺壓。
現在回老家,聽老鄉們說,當他們聽到在十九大報告中說“農村土地承包長期穩定,将第一輪土地承包再延長三十年時”都激動的哭了起來。
父親對花生的誤差,之所以不說,是因為在他看來是合理的流失,因為,在那麼高的位置不會有什麼狗啊、貓啊的吃到,更不會有那麼高超技術的老鼠一類動物吃到,現在想來是一件趣事。
父親從生産隊分到花生後,就會把含有水分的花生放進他自己編制的大篩子裡,端到高高的院牆上在那裡曬,弄得我們幾個天天望眼欲穿,總希望那隻篩子自己滑下來,或被風刮下來,讓我們飽餐一頓,可它就是不往下掉,每天都在那裡等着父親收工後,拿下來翻幾遍又放上去。
當花生從篩子裡放到布袋裡,從牆上放到屋内的續棚上時,我們幾個再也壓制不住跳動的欲望了,想出了一個絕好的辦法。
我們會從放到院子裡的柴火垛上,挑一根又長又直的樹枝,把一頭削的尖尖的,拿進屋裡,趁父親及母親不在時,舉起長杆,将尖尖的一頭,插入花生袋中,盼望着那粒懂我們心思的花生能落出來。每次能落出幾粒,讓我們解解饞,然後,用杆子的另一頭,去撬幾下布袋上的洞,袋子也就基本恢複原樣了,實在恢複不了原樣,就用力撬幾下,将布袋翻個個兒,裝花生的布袋,在外面杆子的作用力和裡面花生的重力作用下,就基本恢複了原樣。誰想出來的這個辦法現在記不清了。
在我的記憶裡,每個冬天,都這樣做三、四次,才能熬到大年三十晚上。
父親把炒好的花生,除了給我們獎賞外,還是要收起來的,直到大年初一,從家裡來了第一批客人開始,炒好的花生才會對我們開放。
花生在我們的手裡,散發着誘人的芳香,跳動着滿滿的希望。(2020年元月28日完稿)
作者簡介:李勤鋒,濟南知名作家,周三讀書會會員。現供職于濟南紡織科學研究院,山東省商會、山東省商業經濟學會常務理事。
【壹點号 山東創作中心】
本文内容由壹點号作者發布,不代表齊魯壹點立場。
找記者、求報道、求幫助,各大應用市場下載“齊魯壹點”APP或搜索微信小程序“壹點情報站”,全省600多位主流媒體記者在線等你來報料! 我要報料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