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封城的日子
作者:海爾罕
早上醒來後,我在床上呆坐了足足半個時辰。
之所以愣了那麼久,是因為昨天傍晚,沉寂了好幾天的親友群,突然間你方唱罷我登台,好不熱鬧。盡管時過境遷,我卻依然沉浸其中,思緒如煙袅袅。
昨天是封城的第三十九天,用武漢話來說簡直就是:關苕了!“苕”是武漢方言裡最常見的一個字,其意思不是簡簡單單的“傻”字所能夠代替的,也不僅僅隻有褒和貶兩種歸類,個中意思恐怕隻有武漢人自己才能夠把握清楚。特别像此時此刻身在武漢的武漢人,有一種說不清道卻明的心境。
不過,武漢人說話的方式是開門見山,我以為這應該是一種城市文化。武漢人不喜歡彎彎繞,盡管這座城裡花花腸子的人也有,但并不怎麼多。武漢人也喜歡飚歇後語,但歇起來也頂多是“巷子裡趕豬”。比起東西南北的謎語或是燈謎,顯得簡約了很多,率真得頗有幾分玩味。
就說這個的苕字吧,江城人婦孺皆知,不僅人人會說,而且人人善用。比如奶奶明明心疼孫子,卻沖着孫子說:“你個小苕貨!”邊說邊揉捏孫子的小耳朵。這個時候的苕字不僅毫無貶義,而且恰到好處的呈現了祖孫間那種隔代親的微妙關系。還比如老婆嗲起來的時候會沖着老公喊:“嘞個人啦,冇得人有你這樣苕!”這個時的苕字内容更是豐富,不僅僅是滿滿的撒歡,更多的是脈脈的溫情。這或許也是武漢人講味,要味,喜歡玩味的緣故。
“關苕了”,當然是指被關的時間很長,長得令人不堪忍受。但是,有意思的意思卻是一個關字之後的苕字。這時候的苕,沒有一絲一縷的傻、笨、蠢。表面上是赤裸裸的地瓜,紅薯,卻在其後巧妙地引申到了文學層面,滲透到更高的藝術層次,直搗人的心窩。
有這麼一個場景,我尋思着不少的國人至今還記憶猶新。封城之後的那一天晚上,一千多萬的武漢人不約而同地推開了窗戶,用武漢人的方式凝結成了氣勢磅礴的力量。那一夜,全城高呼“武漢加油!中國加油!”全城高歌“我和我的祖國”。
那是怎樣的一種陣勢喲!呐喊聲,驚了天地泣了鬼神;那歌聲,遠比李谷一無與倫比的原唱,王菲的空靈飄逸更蕩氣回腸。
實事求是地說,剛剛封城的那一陣子,微群裡的親友們慌裡慌張的,也許是因為信息不對稱的緣故,衆親友人雲我雲,成了别人的傳聲筒。用武漢話來說,就是有點苕了。從前溫情款款的親友群,突然間成了妖言惑衆的集散地,攪得大家,包括我在内,人心惶惶不說,還個個自危,更有人拿自己的小恙與新冠肺炎對号入座。恰如那句成語惶恐不安,小日子頃刻間惶惶不可終日起來。
好在“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得益于四方英雄,八方勇士,乃至全國人民的同舟共濟,乃至全力以赴,一個月後的今天,疫情終于出現了好的轉機。
昨晚,第一個在微信群裡曝光的是弟妹給舅弟剃頭的照片。當時,我并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尋思着,這居家隔離的,老婆給老公理個發沒什麼了不起的。
不曾想,小侄女随即在群裡爆了個料:你們難道沒有看出來嗎?我媽給我爸剪頭的推子是狗推哦!
拿着手機,我盯了好一會兒,還真是的。人推與狗推倒是其次,我還發現舅弟圍在脖子上的剃頭巾居然是餐桌上的一次性塑料桌布。
這就真有點意思了。樂了幾聲後,我在群裡連贊了三個苕字:關苕了,關苕了,完全是關苕(關出的創意)了。我信了你們倆口子的邪(服氣的意思)喲!
讓我更意外的是,長期潛伏的好友老袁在大鵬新區的隔離點緊接着跟了一張自拍照片。那模樣,明擺着也是剛剛被修正過頭發的。我納悶地問他:“深圳已經全行業複工了嗎?”
“是你老婆手藝哦!”老袁就是這麼直白,從不拐彎,而且絕不浪費一個字。我真的很驚訝,我的老婆大人居然會剃頭?
屈指數來,我和她相厮相守了35年,她應該算個“雙手不拈香”的人,怎麼可能拿起剪刀,而且給老袁剪得那麼好呢?!?
将信将疑之中,我憶起了近一段時間,朋友圈裡時不時蹦出的近似八卦爆料。說實話,封城的日子裡,我沒有絲毫興趣去閱讀這一類信息。我以為,這樣的舉動無非是因為關久了,關苕了,有些無聊罷了。但是,把那些自我爆料與微信群裡的熱鬧串在一起,我信了他們的邪,我服了他們的氣。
最早抖摟出來的應該是小侄女子珺:“呵呵,實在是無事可幹,做了人生第一鍋饅頭,看來很成功!”要知道,在武漢會做老面饅頭包子的人微乎其微。我女兒還給了一個秒贊:“嗯嗯,不錯!回頭我也露一手,給我爸媽來點稀罕。”
工程大學的80後餘教授在圈裡發了一張很玩味的自拍照片,配的那句話像是在炫自己超級幸福。“兒子居然把我第一次親手做得香腸面包全部搞定!”“看來,餘教授的潛力還得繼續挖掘!”很顯然,她老公發的評論涉嫌謬贊:
年逾七旬的忘年交葛爹爹和老伴,居然把花缽變成了菜地,不僅在陽台上種花養草,還添種上了時令蔬菜。老倆口在群裡頭挨着頭,那份得意無與倫比:“青菜,還是新鮮的好哇!”
中學校長出身的才建兄,沒有絲毫賦閑的意思,精神指數我依然在90以上。過去,我曾經以為他隻是坦然的代名詞。不曾想,他每天上午都會在群裡推一篇封城日志,或詩或文,用滿滿的正能量以及他超強的号召力為武漢呐喊,為親友加油。配得上大家一直稱頌的“精神支柱”。
此時此刻,親友們不住氣地在微信群探頭露臉,那架勢,頗有點一發不可收拾。
大侄女繼豔突發奇想,做了一鍋紅薯馍馍,黃黃的,香香的,令人垂涎欲滴。絕對不在《舌尖上的中國》所推舉的陝西綏德的黃馍馍之下。
12歲的大志哥為他媽媽做了一份西紅柿香腸煲仔飯,從品相看稱得上是色香味俱佳。而他媽媽拍了一張兒子的側身照,風一樣的帥氣。而那發型估計是他親爹或者親媽親自給他拾搗出來的。
一直因為孩子不怎麼搭理自己而苦惱的同事希爾,昨天也特别開心,喜形于色中推了條信息:“宅在家裡雖然無聊,但是,有一個好消息我得分享給大家,這些天兒子賽賽不僅主動找我說話,而且還幫我抹抹桌子拖拖地,碗筷收拾的特别幹淨。”
困在深圳大鵬灣的老婆艾特我:“張姐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她以前沒有沾過海鮮,現在,不論是煎焯蒸爆,樣樣都是那麼回事。”我不大信邪,在我的印象中,張姐最拿手的應該還是“水煮鹽悶”。
……
新冠病毒讓武漢成為了一座不幸的城市,“按了暫停鍵”的說法不知道出自哪兒,我不知道但特别反感。盡管,飛機停飛,輪船停航,高鐵進庫,街道封堵,小區封控,居家隔離是不争的事實。
好在武漢擁有了一樣獨一無二的城市元素,當然也是其他任何城市無法比拟的,這就是:是那個事的武漢人,是那個事的我們。
面對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漢口人如是說:“我一生為子盡孝,為父盡責,為夫愛妻,為人盡誠,永别了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生命很脆弱,生命原本無奈。然而,武漢人卻做到了難以想象的視死如歸。
面對封城封控,居家隔離。武昌人如是說:“時代的一粒灰,落到個人頭上那就是一座山。”命運如山壓來,我們每一個人隻能卑微的承受着。别隻看冷冷清清街頭,那背後千萬人武漢人始終仰着頭。
“多少人走着卻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卻如同死去,多少人愛着卻好似分離,多少人笑着卻滿含淚滴”。一個多月了,武漢這座城,連同城裡的人就這麼存在着。
“多少次榮耀卻感覺屈辱,多少次狂喜卻倍受痛楚,多少次幸福卻心如刀絞,多少次燦爛卻失魂落魄”。一個多月了,武漢這座城,連同城裡的人就這麼堅持着。
“誰知道我們該夢歸何處,誰明白尊嚴已淪為何物,是否找個理由随波逐流,或是勇敢前行掙脫牢籠”。一個多月了,武漢這座城,連同城裡的人就這麼守望着。
沒錯,疫情一開始,武漢有點慌;封城一開始,武漢人有點苕。但是,武漢人不是孬種,武漢人從來就不慫。如果說醫生護士是在向死而生,拯救着千千萬萬的生命,是無畏,是天使。那麼,作為武漢人我要自豪地說,武漢人用自己的脊梁,用自己的堅守,還有自己的智慧,将苦難鑄成了一朵花,一朵诠釋了生命真谛的花,一朵不朽的花。譬如近在咫尺的你們,遠在天涯的他們,微信群裡的我們。
有人說:武漢封城是一種壯烈的犧牲。我以為,武漢的犧牲是在拯救全人類。而在武漢的每一個人,都在經受着旁人無法想象的磨難,旁人無法理解的心慌,旁人無法超越的頑強。在我的心底:蒼山無怨,我們無恨;即便有恨,與旁人何幹?武漢人不屑于辱罵,也不需要頌揚。疫情當前,每一個武漢人都是戰士,也是勇士。在醫院,在社區,在家中,在路上,兩江三岸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是武漢人的戰場。
處于長江漢水之間的漢陽人說了這樣一段話:别人安全,我才安全,别人染毒,我就有危險。隻有大家好,武漢才是真的好!不是麼?唯有我們每一個人的努力,包括宅在家裡的你們,亦或是微信群裡的我們,說說話,聊聊天,問聲早安,道聲保重,就是在戰鬥,在犧牲,在堅守。在家裡宅好了,把日子過好了,武漢就有了最強的免疫力。盡管我們被控管起來了,我們卻是一道又一道的防線。
也難怪鐘南山一到武漢就感歎:“武漢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前幾天黨中央的一個勁的稱贊:“武漢人民,是英雄的人民!”我以為,這樣的贊譽太過崇高。作為武漢人,我們有必要把偉大與崇高,贈予他人為好。把“英雄”的稱号送給醫生,送給護士,還有人民子弟兵;把“勇士”這個稱号送給社區群幹,送給快遞小哥,還有許許多多默默無聞奮戰在一線的戰疫人。而武漢這座城連同千萬武漢人,心甘情願做華夏神州的一道風景,僅此而已。
沒錯,是你,是她,還有他,當然也有我,以及昨天傍晚微信群裡冒泡的人,即便是潛伏的人,都是武漢這座綿延了三千年曆史名城的惟美風景,值得我在心底永久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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