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紫菀 | 禁止轉載

确信佳佳已不在人世後，趙佩蘭漸漸瘋了。

有時她看到小區裡紮着羊角辮的八九歲的小姑娘，就會上前去拉着人家的手說：“佳佳，你可回來了！快跟媽回家，媽再也不打你了！”

有時看到十六七歲的推着自行車放學回家的高中女生，也會上前攔住人家說：“佳佳！你放學啦，媽今天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雞翅，快回家吃吧！”

弄得小區裡的女孩都不敢一個人下樓了。

佳佳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我兒子和她同歲，小時候她媽不在家的時候她總偷偷溜我家來，和我兒子一起寫作業看電視，也沒少吃我做的飯。前幾年我一直在外省幫兒子兒媳帶孫子，孩子的姥姥退休後接了我的班，我才回了家。剛一回家就聽說佳佳已經慘死，我難過得幾天沒吃下飯。

佳佳小時候長得眉清目秀，見了我會很有禮貌地喊阿姨，隻是我總感覺她的眸子裡有一種與她的年齡不相稱的成熟與憂傷。

我沒有閨女，特别喜歡小女孩，有時會給她買一些頭飾，幫她紮小辮，紮好辮子她會對我淡淡一笑，說：“謝謝阿姨。”

佳佳學習成績特别好，考高中的時候，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我們縣最好的重點高中，而我家那小兔崽子拼死拼活隻考上了一個很普通的高中。倆人不在一起上學了，就漸漸疏遠了。

後來佳佳爸爸單位分了更大的房子，他們一家就搬新房子去了，聯系就更少了。那時候我恨不得佳佳是我的閨女才好，我以為佳佳将來的發展一定會特别好，沒想到她的結局竟那麼悲慘！

昨天，趙佩蘭被一輛警車送了回來，小區裡圍着一堆人看熱鬧。原來趙佩蘭跑到佳佳當年念書的那所高中去了，說是要等閨女放學。孩子們一放學，她就拉住一個準備騎車回家的女孩不放，把人家女孩都吓哭了。學校的保安報了警，警察發現她神志不太正常，安慰了她一番，把她送回了家。

趙佩蘭啊趙佩蘭，如果當初你在佳佳小的時候，給她足夠的溫暖，至于弄成今天這樣嗎？你現在想好好當媽媽了，可惜已經沒機會了。你現在無依無靠的一個人，以後可咋辦呢？

趙佩蘭和我是一個廠的同事，隻是我是工人，我家男人老李也是工人，而趙佩蘭當年是我們廠的會計，堪稱廠花。她長的漂亮，工作也比我好，後來嫁了個在縣裡當領導的老公，走起路來鼻孔都是朝天的，對我們也是愛理不理。

集資蓋房後我們竟成了對門的鄰居，那時我們的孩子已經八九歲了。她家佳佳出生後一直養在鄉下的奶奶家，直到分了新房才被她接回來。當年我們一起懷孕的幾個同事，休息的時候總喜歡聚在一起談論以後怎麼帶孩子。趙佩蘭從來不參與，見我們家長裡短地談論，她隻會撇撇嘴走開。

孩子一出生，趙佩蘭立即叫醫生給她打了回奶針，她說她不願意乳房下垂，身材變得像鄉下大媽。孩子剛滿月她就讓婆婆把佳佳帶回鄉下養了，她說自己工作太忙，再說孩子放鄉下好養活，而且她會定期送奶粉過去，吃牛奶的孩子将來會壯得像小牛犢子。

其實趙佩蘭還是挺愛孩子的，我們都給孩子做衣服、織毛衣的時候，她說自己做的衣服太難看，她都是買衣服給婆婆送過去給孩子穿。有時周末她也會去看孩子，不過聽說她更多隻是給點錢，送點衣物，然後就和親戚打麻将去了。

一直拖到廠裡的集資房蓋好了，她這才把佳佳接了回來，轉到了縣城的小學讀書。那時我們都因為操勞顯得老了很多，可趙佩蘭還是那麼年輕，小腰還是那麼細。她喜歡化妝，臉上總抹得白白淨淨的，擦着血紅的口紅，留着入時的燙發。夏天經常穿着旗袍，踩着高跟鞋，打把油紙傘，雖說跟我們這兒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可不得不說，我還是很羨慕人家那份優雅從容的。

佳佳的爸爸後來調到了鄰縣上任去了，周末才能回家，有時工作忙幹脆就不回來了。佳佳家裡大部分時間都隻有她們母女倆。趙佩蘭高興起來才肯給佳佳做頓飯，佳佳小小年紀就學會了用煤氣竈做飯。中午放學回來，别的孩子都能吃上母親做好的熱飯菜，佳佳常常是把剩飯燙一下糊弄着對付一頓。有時我會叫她來我家和我們一起吃。

有一天晚上，我兒子正在寫作業，我在一邊打毛衣陪他。突然聽到咚咚咚的敲門聲，佳佳在外面哭喊，“阿姨快開門啊，救救我吧，我媽要打死我啦！”

我趕緊開門把她護在了身後，趙佩蘭追了進來，手裡舉着一根擀面杖，咬牙切齒地說：“死丫頭，打你兩下你就跑。我就要打你，先打死你，再打死你那個不要臉的爸爸……”

我趕緊奪下她手中的擀面杖，好言把她勸回了家。

那天晚上佳佳一直不敢回家，她是跟我一起睡的。在她斷斷續續的哭訴中，我這才知道原來佳佳老挨打，有時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反正媽媽不高興了就打她。平時媽媽打她，她都咬牙忍着，可這次媽媽打得她實在受不了了，所以才來向我求救。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佳佳爸爸出軌了，趙佩蘭去找丈夫鬧完還不解氣，就把氣都撒在了女兒身上。我跟佳佳說：“你媽再打你你就往我家跑，别怕你媽。”

我也勸過趙佩蘭，我說：“孩子畢竟是無辜的，再說佳佳多乖啊，學習上從來不用你操心，你就别老打她啦。”

趙佩蘭說：“你不知道，這死丫頭脾氣犟着呢，一點也不聽話，說話常常把我氣得半死。你說我容易嗎？我還不是為了她？要不是為了照顧她，我早調動工作和她爸爸在一起了，也不至于讓野女人欺負我。”

我無語。

其實我也隐約聽說過趙佩蘭想調動工作的事，但辦得并不順利，隻好作罷。夫妻關系鬧僵有很多原因，她卻把這一切都怪在了佳佳頭上。

佳佳越來越大，趙佩蘭打她，她開始反抗了，母女有時對打對罵，鬧得整個單元都能聽到。趙佩蘭罵佳佳的話很難聽，簡直讓人懷疑佳佳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什麼“小臭婊子”“短命的”“挨千刀的”“沒人要的”……什麼難聽罵什麼，佳佳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反唇相譏，把趙佩蘭罵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漸漸地趙佩蘭也懶得打罵佳佳了，她開始關注佳佳的學習成績。佳佳考得好的時候她就會在單位到處炫耀，要是考砸了，多少天也不會給佳佳好臉色。也許老公的頻頻出軌已讓她麻木，佳佳那值得炫耀的成績倒成了她生活中的一抹亮色。

佳佳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重點高中，趙佩蘭認為全是自己的功勞，逢人就介紹自己的經驗。買斷工齡後，她變得無所事事，就把精力都放到了佳佳身上，每天做好多吃的逼着佳佳吃光。

有時晚上還偷偷跑到佳佳學校去看她有沒有好好上晚自習。可她越關心佳佳，佳佳反而越叛逆，學習成績反而怎麼也上不去了。而且佳佳一回家除了吃飯上廁所，基本都是一頭鑽進自己的房間不出來，根本不跟她交流。

不久，佳佳爸跟别的女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趙佩蘭無力挽回，隻得同意離婚，夫妻二人商量等佳佳一考上大學就離婚。他們都自以為很關心女兒，一心為女兒的前途着想，把自己的幸福放到了後面。

佳佳不知怎麼知道了他們的打算，憤怒地朝他們吼了一頓，說“你們離你們的婚，不要拿我當借口！”

但趙佩蘭夫婦還是堅持到了佳佳高考之後才離的婚。離婚後趙佩蘭又搬回了我們小區，此後倒是和我相處得不錯。

佳佳的高考成績趙佩蘭并不滿意，隻考上了北京的一個二本院校。趙佩蘭想讓佳佳複讀，佳佳堅決不同意。最後母女雙方各讓了一步，佳佳去讀了甯城最好的，全國排名前幾的一所大學，隻不過是專科，專業也是按趙佩蘭的意願選的。

趙佩蘭滿意了，别人問她女兒考哪兒了，她總是得意地說，我們佳佳考上了某某大，學的是某某專業。在不知情人的啧啧贊歎中，趙佩蘭的虛榮心似乎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佳佳上大學後從不主動跟父母要錢，更不會主動給父母打電話。趙佩蘭夫婦都以為對方會給孩子生活費，所以也不清楚佳佳在大學到底過得怎樣。想去甯城看她，她也總說學習忙，不讓父母去。後來據佳佳曾經的一個舍友說，佳佳總是跟同學借錢，最窮的時候竟然連衛生巾都要跟同學借。

而且佳佳不喜歡自己所學的專業，經常逃課，考試都是臨時抱佛腳，好不容易過的關。她打過很多工，都沒掙到多少錢，後來她就去夜總會當了坐台小姐，其他舍友嫌棄她，合夥排擠她，她沒畢業的時候就住不下去了，自己出去跟人合租了。

佳佳的那個舍友叫小白，她可能是佳佳生前唯一的朋友。後來審判殺人兇手時，小白也來了，而我也陪趙佩蘭出了席，在小白的透露下，我們這才知道了佳佳上大學後的一些情況。

佳佳後來被舍友排斥，不僅因為她平常很少跟舍友交流，還因為上大二以後她每天晚上都打扮得非常妖豔，提着小包出去，直到深夜才帶着一身酒氣回來。她這樣非常影響其他舍友休息，有人說她，她就把人家罵得狗血淋頭。

有一回她剛做完人流手術，由于天氣炎熱，她居然滿不在乎地吃着冰棍，光着身子抱着電扇吹。小白無意中看到了她的病曆，竟發現她都已經做過5次人流了，而且還得了一些婦科炎症！

小白很震驚，說：“你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聽我媽媽說做小月子最傷人，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佳佳冷笑一聲，點了一支煙悠閑地抽着，對小白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把我這身體發膚還給父母。”

紙裡包不住火，其他室友漸漸知道佳佳去做了“小姐”，她們擔心佳佳會在外面染上什麼不幹淨的病，威脅佳佳說如果她不搬出去，她們就去校方揭發她的行為。

大三的時候佳佳隻好搬了出去。有一回她去找小白借錢付房租，身上帶着傷，臉也被抓破了。佳佳告訴小白，說自己和其中一個合租的女孩打架了，打得很痛快，她倆最後把衛生間的鏡子都給砸了，玻璃碎了一地，然後她倆就瘋狂地撿起鏡子碎片往對方身上紮，後來被另一個室友帶人拉開了。小白聽得心驚肉跳，佳佳卻帶着幾分得意，平靜地講述自己的“壯舉”。

還有一次佳佳告訴小白，說自己當了一個男人的小三，結果被人家老婆發現了，帶了人要來打她，幸虧自己逃得快。

佳佳還帶着小白見過她的一個“男朋友”，那個男人年紀很大，腦袋都是半秃的。男人開車的時候，手一直往佳佳的大腿根部伸，佳佳竟配合地發出輕輕的呻吟聲。男人當着小白的面就猥瑣地把一沓嶄新的人民币往佳佳胸部塞，佳佳竟還笑嘻嘻地和他打情罵俏，把小白看得臉一直紅到了耳朵根。

畢業之後小白進了一家事業單位，很快就忙着戀愛、結婚、生子，和佳佳很少聯系了。後來流行了微信，佳佳也沒開通，qq空間裡也是什麼都沒有。偶爾她會給小白發短信，聊上幾句。

大概兩年多前，有一天佳佳突然打電話給小白，請小白過去看看她，說她腳受傷了。小白問她怎麼弄的，她說和單位一個女人打架，準備踢那個死女人的，結果一腳踹玻璃門上去了，把玻璃門都踹碎了，夏天穿的涼鞋，所以腳傷得有點重，上不了班了。

小白當時有點事，就說過幾天再去看她。過了幾天再給佳佳打電話，她挂斷了沒接，回短信給小白說，她和朋友一起出國玩去了。小白回短信問她，腳這麼快就好了？她回說，嗯，已經好了。小白當時有點狐疑，不過也沒多想。

後來結合那個兇手的供詞，小白才知道，之後和她短信聯系的人，已經不是佳佳本人，而是那個兇手了，佳佳那個時候應該就已經死了。原來佳佳畢業後沒去找正經工作，還是繼續在夜總會上班。在那家夜總會裡，她認識了她最後一任男友——後來的兇手。

在法庭上， 兇手平靜地講述了他殺死佳佳的犯罪過程。

聽了兇手的供述，小白才知道佳佳生前遭遇了什麼，也才知道這個高大的帥哥為什麼會對佳佳下殺手。

出差的過程中，他早已想好了怎麼去處理佳佳的屍體。回來後他就買了斬骨刀、鋸子、高壓鍋、大号垃圾袋。分屍之後他把屍塊煮得稀爛，為了掩人耳目，他還把煮過的屍骨淋上了醬油、番茄醬，然後分次扔到了甯城的幾處有名的美食街附近的垃圾桶裡。

至于為什麼要殺佳佳，兇手說他老婆懷孕期間因老婆情緒不穩，造成他心情不好，故混迹于夜總會，在那裡認識了佳佳。在她的糾纏之下，他們同居了，當時佳佳完全清楚他是有妻子的。

相處幾年之後，佳佳越來越想和他結婚，可他曾和妻子經曆過刻骨銘心的愛情，而且他們還有孩子。更何況佳佳暴虐的脾氣常令他心生畏懼，所以他不肯放棄妻兒去娶佳佳，于是提出了分手。佳佳威脅他說要向他單位和家庭曝光他的行為，除非他答應給她100萬分手費。

他東拼西湊，好不容易湊足了70萬元打給了她。後來佳佳和夜總會的其他小姐争客源，不小心把腳弄傷了，就給他打電話，要求他過來照顧自己。他隻好去了那間一直以來他為她租的一居室照顧她。

他自問照顧她已經夠精心了，為她做飯，為她洗頭、擦澡、傷口換藥，可她仍然不滿意，對他非打即罵，他都忍了。那天早上他買了早飯，他倆一起吃早飯的時候，電視新聞上報道了油價上漲的問題。佳佳突然問起他老婆開的車多少錢，他說三四十萬吧。她突然暴怒，說他對老婆那麼好，對自己太薄情。叫他把他給老婆買的車賣了，正好把剩下的分手費還清。

他很為難，她就更生氣了，揚言要去找黑社會打他老婆，還要打他那幼小的孩子。那一瞬間他覺得以她的性格，真的保不齊會幹出來，于是沖動之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劇烈反抗，而他擔心一放手會遭到更嚴重的報複，就沒敢撒手，沒想到她就這樣死了……

原告席上，趙佩蘭幾近暈厥，她痛哭失聲，大罵兇手禽獸不如。而我看着那個兇手卻恨不起來。那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孩子，跟我的兒子差不多大，他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年紀輕輕就在知名外企身居高位，年薪好幾十萬。我想他一路走來一定不容易，誰成想一失足成千古恨。

旁聽席上他那來自農村的白發父母老淚縱橫，他年輕貌美的妻子也泣不成聲。說不清到底是他毀了佳佳，還是佳佳毀了他。

佳佳早已香消玉殒，可兇手一直拿着她的手機維持着她還活着的假象。那兩年多趙佩蘭瘋狂地想找佳佳，母親的直覺告訴她佳佳可能出事了。然而之前佳佳跟她的關系就不好，不同意她去甯城找她。所以即使她報警，警察也認為佳佳是跟她鬧脾氣，故意不接她電話、不想見她。警察認為她是在無理取鬧，不肯為她立案。

要不是後來佳佳爸因為貪污腐敗犯事，也許佳佳永遠都不會進入警方的查找範圍。

或許那樣更好，雖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但至少趙佩蘭可以始終心存希望。

兇手說這兩年多，他早已生不如死，常常一閉眼就會想起佳佳臨死前的模樣，不信佛道的他多少次偷偷地為佳佳做法事，希望她在那邊可以過得好。法庭上，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唯求速死。

趙佩蘭拿到了兇手家賠的一大筆錢，可是又有什麼用呢？回家之後，我眼見着她的精神日漸恍惚，有時清醒，有時糊塗，她瘋了。

也許在她的記憶中，佳佳時而是那個她剛從鄉下接回來的紮着羊角辮的八九歲小女孩，時而是那個騎着自行車從學校放學回家的高中女生。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會怎樣去當媽媽呢？

心理學家說，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定的情感儲備。情感儲備充足的人，什麼樣的難關都能挺過去，如同有大量存款的闊佬，總能左右逢源；而儲備不足的人，就像身無分文的窮光蛋，舉步維艱，他（她）們終身都在尋找安全感，如同在茫茫大海上飛行的孤鳥，驚悸不安地找尋每一個可以落腳的孤島。

可憐的小佳佳，她長得漂亮，天資又好，家庭條件也不差，如果她生在一個正常的家庭，我想她一定可以擁有美滿幸福的人生。然而在她那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裡，她可能從來就沒感受到過來自父母的溫暖，所以她日後的言行才會那樣地極端，最終害人害己。

女兒小的時候是那樣敏感稚弱，她們像一個個純潔的小天使降落凡塵來到父母的身邊，她們天真無邪的心靈，是那樣地需要父親母親的愛去填滿。她們日後會成為哺育下一代的母親，毫不誇張地說，她們是一個家庭，甚至是一個民族的未來和希望。

如果你也有一個女兒，請珍愛她。（原标題：如果你也有一個女兒，請珍愛她 作者：紫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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