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蘇

你敢行兇到我門，今日肚皮有所望。

莫言粗糙不堪嘗，拿住消停剁鲊醬！

這是《西遊記》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戰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淨》中，在流沙河作怪的沙僧看到入水來攻的豬八戒時放出的狠話。這裡所說的“鲊（zhǎ）醬”并不是炸醬面的意思，而是用魚制成的醬，大概和今天的蝦醬差不多。

此處隐約暴露了《西遊記》成書時明代的民間習俗。明代鹽屬于官營産品，價格很高，老百姓難吃得起，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膽子大的販私鹽，膽子小的便效仿古人多備醬料，這玩意兒不是鹽，吃了不算犯法。

至于“剁”，則也是明代特殊用法。比吳承恩差不多同時代的趙南星所寫《笑贊》中，寫有鐘馗的妹妹給他送禮的禮單，道：“老酒一樽，小鬼兩個，送給哥哥做個剁。”這裡的剁，便是點心的意思。

讀書至此，我有些無法理解沙僧在流沙河中見到八戒時為何如此淡定。若是我，看到一頭豬氣勢洶洶地分水而來，斷乎會吓一跳。

大凡在鄉下待過兩年，都知道豬是一種能遊水的動物

不過，它的水性并不怎麼樣。哪怕是猴子，如果克服了怕水的情結，遊得一點兒不比豬差，所以，世間遊泳的姿勢有狗刨一說，卻沒聽說過“豬刨”。無論是今天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家豬、野豬、疣豬還是當年稱雄一時的巨獠豬，它們都是主要生活在陸地上的動物。

所以，一頭會水戰的豬，還是挺令人吃驚的存在，可能僅次于一頭會飛的豬。

仔細想想，豬八戒可是一頭又會飛，又會水戰的豬

而沙僧對這樣一頭不拘一格的豬，卻沒有一絲驚訝，毫不猶豫動起手來。

我覺得這裡面一定有些蹊跷。從孫悟空自承不擅水戰來看，《西遊記》中在水裡打仗是個技術活兒，非水生動物不能為也。相比之下，飛行倒是容易一點，屬于神仙和妖怪的基本技能，無論猴子還是豬都能學會駕雲，哪怕是一些低等的妖精也可以弄陣狂風像風筝一樣飛一段路。

不過，豬，怎麼也不能算是水生動物吧。沙僧見到這麼一頭家畜跳到水裡來向自己挑戰，為何毫無驚奇之意呢？

一個很大的可能，便是沙僧看錯了，把豬八戒當成了某一種水生動物。

酷似豬，而且戰鬥力很強，第一個可疑的對象是河馬。

河馬，是世界第二大哺乳動物

這種巨獸大多數時間生活在水中，體長可達四米，肩高一米五，體重可達三噸。盡管河馬是草食動物，但其鋒利的牙齒，堅厚的外皮，再加上極強的領地意識，使河馬成為非洲河流中傷人最多的動物。

這是一種在水中極有戰鬥力的動物，面對發狂的河馬，連鳄魚都難逃死于非命

河馬肥胖如豬，對于不熟悉的人來說有可能認錯。而另一個有利于這一推論的曆史事實是——古埃及人對河馬的稱謂便是“河中的豬”，根本就是把它當成了豬的親戚。

然而，這又是一個很不靠譜的推論，原因無它，河馬原産非洲（其祖先在我國南部和東部沿海地區留有少量化石），是熱帶動物。且不管喜歡潮濕的問題，單是溫度便決定了它無法在中國西北生存。

倒是另一種已經消失了的動物比較有嫌疑。

它的體形比豬要大一些，但同樣有着僅帶短毛的身體，長有兩隻大耳朵，一個酷似豬的鼻子。它和豬八戒的最大區别，大概隻在于這種動物有一個鏟子形的大下巴。

這就是曾經廣泛分布于歐亞美非各洲的嵌齒象，這個模樣介乎于豬或者大象之間，甚至它也有和野豬一樣的獠牙，隻是野豬的獠牙是下牙，向上彎曲，而嵌齒象的獠牙是上牙，向下彎曲

嵌齒象到底是怎麼生活的，今天人們隻能通過對其化石的研究來确定。是今天大象一門極度特化的祖先分支。密歇根大學的脊椎動物古生物學家威廉·桑德斯注意到嵌齒象平坦巨大的下門牙，認為這表明“它們選擇了特定範圍的植物作為食物”。

權威的古生物學家亨利·費爾菲爾德·奧斯本在1932年的一篇論文和四年後的著作《長鼻目》中提出，嵌齒象就像一個水中的清道夫，它也與河馬一樣生存于沼澤和湖泊河流之中，用它大得吓人的下巴鏟起水草食用——由于它是一種孔武有力的動物，而且有群居的習慣，所以當時它的地位可能也與河馬差不多，是缺少天敵的。

嵌齒象有很多分支，它的早期品種統稱為闆齒象，後期品種發展成了鏟齒象——下牙依然如故，而鼻子卻變長了，不再是豬鼻子的樣子，而接近于近代的大象。推測是它們開始進入較為幹燥的叢林地區，利用鏟形門齒和長鼻子開始剝樹皮吃。

另一種叫做始祖象的古代哺乳動物更像豬……不過後來發現它根本不是大象的祖先，而且它生活的區域大緻相當于今天的埃及，也與我國西北無緣——沙僧應該沒見過它。

其實始祖象被認錯是正常的，它有很多特征和今天的大象有些相似

很奇怪科學家卻認定這種頭插雙角，跟犀牛更接近的鎮明獸才是大象的祖先——吳承恩同志，不要急着去報警，這個鎮明獸和李自成張獻忠他們沒什麼關系，其得名來自發現第一具這種動物化石的我國古生物學家周鎮明。

科學家的思維令人仰止，我很想問問今天的大象——你們的角跑到哪兒去了？

與河馬不同，嵌齒象是曾經在中國西北出現過的動物，第一具完整的嵌齒象化石便是在中國發現的。所以，如果沙僧在流沙河見過這種動物，并把豬八戒誤判為一頭長得有點兒走形的嵌齒象，那是毫不奇怪的。鏟齒象在大約四百萬年前絕滅，按理說一般人是見不着啦，不過沙僧是修真的卷簾大将出身，天曉得這家夥修行了多少年，哪怕他說自己見過恐龍，咱也得信！

面對這樣一個連自己的品種都搞不清的妖精竟然沒有拿下，豬八戒一定頗為郁悶。

不過，我猜沙僧見到豬八戒的時候，也不會全無困惑，他一定想問：

呔，你這厮平時不是用鏟子的嗎？怎麼換了把耙子呢？你犯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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