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紅樓夢》中“萬豔千紅”衆女子把“看透而不說透,看破而不說破”當做一種境界去追求的時候,有一個女子卻是“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她就是史湘雲。
01
與善意者同行
這個世界斑駁陸離,真真假假本就難以分辨取舍。既然如此,與其挖空心思去探尋他人玄歌背後的雅意,倒不如始終讓自己保持一顆善意之心。
湘雲身世凄慘,從小父母雙亡。其詞曰: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對于寄人籬下的感覺,恐怕沒有人比湘雲體會得更加深刻了。但這又如何呢?她依然是,笑哈哈行令劃拳,情濃濃吟詩作賦,油膩膩割腥啖膻,醉癡癡芍茵酣夢。
有時候,雖然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身世,無法擺脫多舛的命運,但我們依然可以選擇善意人生。
《紅樓夢》中,黛、钗、雲都有自己的一支代表性花簽。黛玉是“莫怨東風當自嗟”的芙蓉花;寶钗是“任是無情也動人”的牡丹花;而湘雲則是“隻恐夜深花睡去”的海棠花。
湘雲是海棠仙子,偏偏在她離開的這段日子裡,大觀園裡起了一個詩社,還開了第一次“海棠詩會”。這讓海棠仙子情何以堪呢?
于是,湘雲興沖沖補做了兩首詠白海棠詩。意猶未盡,她一定要做個東道,先邀一社。
湘雲是個率性之人,她隻想着做東道,卻忘記了自己囊中羞澀之事。于是,寶钗提出贊助她舉辦一場螃蟹宴。
寶钗是個仔細之人,說道:你千萬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
湘雲忙笑道:好姐姐,你這樣說,倒多心待我了。
簡單之心,源于善良;心存美好,則無紛擾。對于寶钗的幫助,湘雲從來不會去往其他地方想。因為,她在幫助别人的時候,也都是心無旁骛。
《紅樓夢》第四十九回,大觀園又來了一個漂亮妹妹,她就是薛寶琴。
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湘雲眼裡,這個新來的寶琴,看起來比自己還要憨。于是,在烤鹿肉的時候,湘雲對寶琴說,傻子,過來嘗嘗。
湘雲為何要稱呼寶琴為傻子呢?因為寶琴新來的樣子,像極了她小時候的情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一來就被賈母喜歡上了。
賈母喜歡,則大家都會喜歡。但有的人喜歡,隻是因為賈母喜歡。所以,湘雲要提醒一下寶琴。她說:“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園裡來,這兩處隻管頑笑吃喝。到了太太屋裡,若太太在屋裡,隻管和太太說笑,多坐一回無妨,若太太不在屋裡,你别進去,那屋裡人多心壞,都是要害咱們的。”
湘雲為何要提醒寶琴呢?因為,誰在賈母身邊得寵,誰就會受到那些人的嫉妒。湘雲之過去,黛玉之現在,恐怕正是寶琴之将來。
湘雲雖然比寶钗黛玉年齡都小,但她的見識的确有些過人。她對人性認識的深刻程度,實則在黛玉之上,又不遜于寶钗。所以寶钗說:“說你沒心,卻又有心,雖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
湘雲嘴直,卻隻對直人說。所以當黛玉說:“那裡找這一群花子去!罷了,罷了,今日蘆雪庵遭劫,生生被雲丫頭作踐了。我為蘆雪庵一大哭!”湘雲馬上回道:“你知道什麼!‘是真名士自風流’,你們都是假清高,最可厭的。我們這會子腥膻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
02
與本色者同聲
黛玉是“往高處立”,寶钗是“向闊處行”,而湘雲則是“朝平地坐”。始終腳踏實地,是湘雲保持本色的根本。
本色相和之人,終究都會遇見。湘雲與黛玉,皆有名士風骨。風平浪靜之時,大家各自特立獨行;一番風雨之後,終将結伴而歌。
黛玉才高,跟許多人都開過玩笑。
探春給自己取名蕉下客,黛玉馬上笑道:“古人曾雲‘蕉葉覆鹿’。他自稱‘蕉下客’,可不是一隻鹿了?快做了鹿脯來。”
寶玉、晴雯、襲人三人吵架,被黛玉看見。她說道:“大節下怎麼好好的哭起來?難道是為争粽子吃争惱了不成?”
同樣的玩笑話,黛玉還說過許多。她和别人玩笑的時候,别人大多也是拿她的婚事進行回擊。究其原因,是很少有人能勝過她的才思敏捷。
湘雲則是個例外。所以,當黛玉要為“蘆雪庵遭劫大哭”的時候,湘雲則回出了“是真名士自風流”的妙句來。
風流一詞,也隻有黛玉和湘雲用過。
黛玉之心,純淨高曠如莊子。她在《葬花詞》中寫道: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黛玉之淨土風流與湘雲之名士風流,注定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當大觀園繁華即将散盡之時,湘雲與黛玉終于在凹晶館走到了一起。
《紅樓夢》中有一個丫鬟小紅曾經說過這樣一句名言,千裡搭涼棚,沒有不散的宴席。這看似淺顯的道理,大觀園中大多數人實則是看不清楚的。
晴雯是第一個看不清楚的人。她始終癡心傻意地認為大家橫豎是在一處,卻不料第一個被攆出了怡紅院。晴雯忽略了聚散才是人生常态的道理。
關于聚散離合,黛玉有自己的獨特見解。她說:“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到散時豈不冷清?既清冷則傷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開時令人愛慕,謝時則增惆怅,所以倒是不開的好。”
不過,散是常态,聚也是常态。晴雯喜聚,未必能好聚;黛玉喜散,也未必會好散。倒是湘雲,對于聚散,有着另外一番獨到的見解,這就是湘雲獨特的陰陽之論。
03
與笃信者同道
經典的文學作品,必定蘊含洞察世間的哲學之理。《紅樓夢》中有兩個女子對于玄學之術頗有見地。一個是妙玉,一個就是湘雲。
妙玉的師父善演先天神術,湘雲則頗通陰陽後天變化之術。
湘雲的陰陽學說是在她和翠縷的對話中展示出來的。其中有三層意思。一是相由心生。“氣脈充足,長的就好”;二是萬物皆有靈性。“不但太陽,月亮這些大東西有陰陽,連蚊子,虼蚤,蠓蟲兒,花兒,草兒,瓦片兒,磚頭兒也有陰陽。陰陽可有什麼樣兒,不過是個氣,器物賦了成形”;三是陰陽轉換之理。陽盡了就成陰,陰盡了就成陽。
随着陰陽的變化,運勢也就跟着發生了變化。秦可卿托夢給王熙鳳時曾說,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複始,豈人力能可保常的。
這樣的道理看似簡單,但秦可卿也隻是死後才能悟得。相比之下,湘雲年紀雖小,但智慧悟性極高。她深谙陰陽自然變化之理,因此一切在順其自然之中尋求積極的改變。而妙玉的做法則是希望當下能扭轉乾坤。
在凹晶館,湘雲與黛玉聯詩,聯到“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之時,妙玉及時出來阻攔,并進行了“扭轉頹勢”的續詩。
妙玉續詩的過程,都是黛玉與其進行互動,而同樣參與聯詩的湘雲則一句話都沒有說。為什麼會這樣呢?
妙玉與湘雲都精通道家天地自然之理,但妙玉學的是先天道家學術,是把人作為萬物之靈,積極地去改變自然。而湘雲推崇的是後天道家學術,是以天地自然為中心,以積極的态度去順應自然。
《莊子·知北遊》中有一個美學命題,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萬物有成理而不說。
妙玉的見識與境界,與湘雲在同一層面之上,她們都是笃信之人。妙玉的先天神術能夠洞徹先機,于是希望通過積極的做法去扭轉頹勢。但陰陽變化乃是天地成理,正如秦可卿所說,豈人力所能為之呢?因此,妙玉在将來可能為此殚精竭慮,也應了“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的判詞。
再看湘雲,她能夠預知賈府大廈将傾不可避免,因此在妙玉面前,她選擇了不說。
湘雲的判詞沒有黛玉、寶钗、妙玉那麼明白。但她始終以一種順其自然的态度去面對人生,始終以真情本色對待身邊每一個人。“富貴又何為”?看清了,一切都可以看淡看從容。經曆了“湘江水逝”的暗淡無光之後,誰又能知道,“楚雲飛過”不會獲得鳳凰涅槃之後的浴火重生呢?
策劃:魚羊史記 監制:魚公子
撰文:風林秀 制作:吃硬盤吧、發達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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