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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爺三表叔

圖文 更新时间:2024-09-14 05:13:06

文 | 李宗益

去年臘月二十八,二表叔走了,這是事後我知道的事。

我有大大小小七個表叔,他們都是兩個姑奶奶的兒子。二表叔是大姑奶奶的老二(二兒子),爺爺的外甥,父親的表弟,他比我整整大一旬。為顯得親近,我去掉表字隻喊二叔。

他家在我們臨村胡家,中間隔着一個孟莊,滿打滿算也不過二裡路。聽父母說 ,大姑奶奶五個兒子,兩個閨女,七個孩子一個挨一個,相差不過二三歲,她實在養不了,就把五歲的二叔寄放在我們家,俗稱住姥娘家。那時,曾祖母當家,高祖母,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叔叔嬸嬸一大家人誰也不便說什麼。

二叔不到十四歲,大姑爺爺托他在濟南的表哥,介紹他去裁縫舖當學徒,按家鄉的說法就是出門了。逢年過節、尤其春節、八月十五,二叔一準回家,一準到我們這裡,也一準手裡提着鄉下很難見的稀罕物。

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年的年根前,曾祖母與爺爺正念叨二叔。突然,隻見他兩手裡提着大包小包走進院内,擺了滿滿一桌。鄉下人那見過這些好東西,二叔拿起一一介紹:一大的點心和糖果 ; 往外流油,一包肉丸的是叫草包 ;蔥香撲鼻,外皮酥脆,形似螺旋的叫油旋 ; 油酥帶芝麻的是火燒…… 都是名吃。曾祖母笑的臉上折子都開了,爺爺也笑着說 ; 來就來吧,你這孩子還花錢。還說什麼話我都沒在意,兩隻眼睛死死盯着那堆東西,喉嚨直咽口水,嘴唇來回呱唧。

當着二叔的面,曾祖母拿來兩個拳頭大的小碗,分别往兩個碗内各放上一個包子,一個油旋,一隻碗内多放了一塊糕點和兩顆糖。指了指那碗多的,對母親說:大媳婦,給你奶奶(高祖母)送去,就說小順子(二叔的小名)拿來讓你嘗嘗。她端起另一隻碗塞進我手裡說:趕緊吃,别讓他們看到。我明白,她指的是大我兩歲的姑姑和小我三歲的小叔,因我是長子長孫 在吃穿用方面都偏向于我。

我拿起包子和油旋,三兩口吞到肚子裡。曾祖母摘下梁下懸挂的小竹筐,把剩餘的食品放進去,雙手舉着筐子放回原處。

那個年月,在外出門,對于面朝黃土背朝天,祖祖輩輩的莊稼人看來,無疑是從地下飛到天上,都會另眼相待。家人親戚甚至左鄰右舍更覺得榮光,似乎有個出門的什麼都方便,啥事都好辦。

在那個物資極度匮乏的年代,據我所知,二叔沒少為親戚街坊從城裡捎帶常用物品,大到布匹,藥品,小到針頭線腦。我還記得母親曾托二叔捎帶過馬牌擦臉油、金光香皂,茉莉花茶,還有零兒八碎的東西。每次送家,推來推去,說啥也不收錢,想想那些年我們家真沒少麻煩他。

三年自然災害,我在濟南讀中專。學校食堂憑飯票供應,那時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七天的飯票差不多五天就吃完了,兩天就得餓着。周日正餓的難受,我突然想了二叔,他回老家時還留下了地址。

當時,他住在趵突泉對過東雙龍街一個大雜院内,同院的人告訴我,他到剪子巷制衣社上班去了。按照人家的指點,我從花牆子街,過大、小闆橋街,第一次見到用石闆鋪成的路,泉水從石縫中汩汩冒出,我腳踏擺在水中的磚石上跳躍前行。有的巷街水流成河,我脫掉鞋趟水而過。在他店鋪門前,我見到了脖子挂着卷尺,手裡拿着剪刀的二叔,他驚奇地問我怎麼找來的。

中午回家,二叔從院内挖的水井内撈出西瓜,切開讓我吃着,然後做飯。雪白的面條,鹵子是豆腐,西紅柿,蔥花、香菜,雞蛋,還勾了芡。我狼吞虎咽扒了兩碗,他見我這個樣子,又把鍋裡的面條全都撈進我的碗裡,我也沒推辭。他端着半碗湯,說早飯吃多了。他還讓我每個周日都到他這兒來。

回到老家,說起這事,父親批評我 ; ”傻兒子,你二叔是從嘴裡摳出來讓你吃的,連幾歲的孩子都知道,你怎麼就這麼不懂事呢……” 我心想,那次餓的實在沒辦法,那還顧及那麼多,但沒敢說出口。我也知道,那年月城裡非農業人口糧食計劃供應,每人每月二十七斤雜面,其中三斤細糧。農村吃返銷糧,按人頭每月十斤原糧,還包含地爪幹。杯水車薪,普遍戶戶斷糧,人人挨餓,村村死人。二叔這點口糧,家裡家外都需接濟,真正到他口裡又能有多少。

有次,我在二叔家等他回,同院的孫大爺說,你二叔真不賴、家裡整天人不斷,他也不煩,換我早受不了。那些年,家人、親戚街坊,甚至連八杆子打不着的親戚的親戚,街坊的街坊都奔着他來。不是看病、辦事,就是買東西、賣東西。在老家的二弟和大妹妹不止一次的對我說,他們到濟南賣菜,販雞蛋的那段日子,有時賣不完,晚上找他。拉個乘載菜蛋的小四輪木闆車,硌拉硌拉響動,每次人家都笑臉相迎,好吃好喝好招待。

上世紀七十年代未,母親陪着小叔來濟南,為他出生不久患腦積水的兒子治病。二叔怕她們迷路,跑到車站把她們接回家。又陪着去醫院。托關系通過熟人挂号詢診,拍片治療。安排在家吃住,忙前忙後。她說,沒有你二叔這樣操心費力,還不定出什麼事呢。那次,你二叔把自己的醫療證借給你小叔,說少花一個是一個。到醫院就被扣了,工作人員一看,證件照片上與你小叔模樣差距太大了。一個西裝革履,一個穿黑棉襖還漏着套子。三問兩問,老實的小叔吓傻了,吱吱唔唔。眼看就要漏餡,我編了瞎話,說從地上撿的。俺倆好說歹說好,恨不得給人家下跪,才沒追究責任,要不,真害了你二叔,想起來就覺得虧欠人家。

農村家人親戚鄰居來城裡小住或落腳,一次兩次尚可,如果常來常往,也會引發家庭矛盾。我的一位同學在城裡結婚後,父母來一次鬧一次。媳婦嫌他們穿的像要飯的一樣,灰頭土臉。搞的她在别人面前擡不起頭,說話聲音大,上廁所還不沖水,腳臭熏天也不知道洗。以後老家來人,逼得同學不敢往家領,最後還是為這事,他們分道揚镳了。我從部隊轉業城裡後,也有過類似的經曆,隻不過沒這麼嚴重。回想二叔,也真難為了他。

最有意思的是二叔有兩個學名——胡家祿,胡家福。他告訴我,當年學徒時,怕掌櫃的嫌他小,報了哥哥胡家福的名字和年齡。在老家都喊家祿,單位則稱家福,沿用至今,陪伴終老。二叔常說,他沾了哥哥光。女兒頂替他工作,省去了托關系改年齡,隻是把幹部變更為工人身份。還早三年享受到老年待遇。逛公園,坐公交不花錢,隻不過被管理人員反複驗證身份。

我納悶,二叔與二嬸一個城裡,一個鄉下,這麼多年,究競為什麼不在一起,始終是個謎。

論資曆,二叔五十年代初參加工作、那時城裡落戶限制還不嚴,與他前後出門的,家眷也早已搬走。憑關系,他有負責戶籍的朋友,人家也不會拒絕。前些年政府還出台照顧領導幹部、技術人員落戶城市的政策,他條條都符合要求。我也聽到老家人議論 ; 他這是圖清閑 ; 嫌媳婦成份高,不識字,年齡還比他大五歲 ;服裝廠女多男少,整天泡在女人堆裡,八成在外面有人了,……

有次,天晚了,留宿二叔家。我實在憋不住,就把這事與他挑明了。二叔告訴我:這些閑話也早己吹到他的耳朵裡,甚直有人當面質問。他無奈地對我說 ; “那時、你四叔在濟南上學、從中學到大學,吃穿住都在我這裡。你也見我住的這個地方,放張床和張方桌,就轉悠不開了。再說,上學不是化一半個錢,都是我供你四叔,讓你大姑爺爺與大姑奶奶少作難,何況這事我也當着兩個老人的面打了包票。假如你嬸子來了,你四叔怎麼辦?我與你嬸子商量,甯願我們吃苦受累,也不讓你二叔掉在地上,也不讓老人作難,惹個不孝的罵名。”

我清楚,五六十年代的農村老家,文盲比較多,大部分上幾年就辍學幹農活。周圍十幾個村,中學生很少,大學生更是鳳毛麟角。不是考不上,就是考上也讀不起,農民地裡來地裡去,到那裡弄錢供孩子上學。與我曾住一個小區,後來成為駐魯央企領導幹部的四叔,多次動情地對我說,虧你二叔,供我上大學,找城裡媳婦,改變了我的人生,一輩子也忘不了他。

記得大概五十年代,附近村有幾個在外出門的先後回家鬧離婚,在天津的大舅就是其中的一個。他與妗子(舅母)離婚的理由,就是小腳、臉黑不識字,那個年代的婦女誰不是小腳或半開放的,又有幾個讀書的。第二年大舅領回了新妗子,是他的同事、天津人。二叔與大舅的情況相似,同是從事紡織行業,單位,不同的是在兩個城市,二叔比大舅小三四歲。

那時大姑奶奶常來我家,說閑話,張家長,李家短的。我曾隐約聽到:,咱家也是大家族,可不能讓鄉鄰們笑話,戳脊梁骨……若幹年過後,回頭想想,當時那些閑話也或許與二叔有關,我也拿不準。

二十多年前,二叔退休,表妹接班,二嬸才到了城裡,隻不過戶口仍在原處。

我常去他家,二嬸多次回憶起在老家那些陳年往事:你二叔忙不常回家,俺拉巴兩個孩子。還種了七八畝地。幹活時,為不讓小的亂跑,把她栓在地頭樹上,玩累了睡在地上,再給蓋上衣服。地裡看不到人影,俺再拖着大的抱着小的回家。晚上給地裡澆水,二個孩子鎖在在家,大的哭,小的叫。尤其是搶種,搶收時,人家都忙,我就更難了,那真是一把汗,一把淚過日子。說到傷心處,擦擦眼睛。我心裡總不是個滋味。九十歲的二嬸還說你二叔一個人在外,拉扯兄弟,管着老的。一輩子不易啊,自始至終沒說二叔半個不字。

常言道,姑表親輩輩親,姨表親當輩分。親戚越走越近越走越親。從我父親算起,我們兩家己交往了三代。父母生前對我說,你二叔是個好人,對咱家有恩,你千萬不能忘啊!

去年中秋節,我又去看二叔。家人從昏睡中把他喊醒,二叔早已不能站立,欠了欠身。隻見枯黃的臉龐,呆滞的目光,一撮撮花白零亂的頭發如同冬天的枯草披在頭上。我突然想到四十年前二叔到軍營,看他五弟時,送我那張赴日本考察前筆挺西服,鮮紅領帶,油光頭發,滿臉笑容的圖片,他見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俺舅還好嗎?我頓時心頭一 酸,眼淚差點流了下來。

爺爺四十多年前己過世,他已精神恍惚,沒想到這次見面競成了我們爺倆最後的訣别。

二叔死不逢時,沒想到突如其來一場新冠病疫的漫延,未能再送他一程,他在城裡一百多口孫男弟女也未能前往送行。身邊隻有兩個女兒、女婿和老淚縱橫,長跪不起的四叔。家人說他生前多次留言,不麻煩大家,看來成了他的遺願。

他來自家鄉胡家,七十一年後又回到了那裡,或許與他父母過個團圓年。

二大爺三表叔(二表叔走了)1

作者簡介:李宗益,男,筆名靜軒,山東濟南人。現為:山東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詩詞學會會員、濟南市作家協會會員、山東普利詩書畫聯誼會副會長。文學作品散見于中央、省市濟南日報、齊魯晚報、人民日報海外版等報刊雜志,作品多次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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