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度的輪回,再一次教初一,再一次給學生講了《世說新語》裡的《詠雪》篇。
作為初中階段的第一篇文言文,對學生而言,《詠雪》的閱讀難度并不大。
謝太傅寒雪日内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将軍王凝之妻也。
就算沒有課下的注釋,學生也能把文章的大意讀個七七八八。
隻是,這一次,我失算了。
幾年前,我曾經在其他學校講過這一課的公開課,也曾為這一課寫過教學案例,卻不想我計劃四十分鐘就能完成的教學任務,我卻花了整整一個小時。
不過,這并不能怪學生——
雖然已經四個周了,但是因為工作崗位調整的緣故,整天忙于各種事務性工作,除了上課之外,我跟學生交流的次數屈指可數,所以直到現在,我都不怎麼了解我的學生。
沒有了真切的學情調研,我的教學設計終究隻是空中樓閣,沒辦法真正地落到實處,教學效果不理想,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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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過程中,按照已有的教學經驗,我帶領學生分析了文中的兩個比喻句,讓學生說兩個比喻句哪個更好。
意料之中的,學生給的答案很統一,大家基本上都覺得“未若柳絮因風起”要好一些。
對于這樣的答案,我還是比較欣慰的,因為大部分教學參考書裡面,也是這樣說的——把雪花比作柳絮,不僅符合“雪驟”這個前提,展現了雪花随風飛舞的姿态,更表現了謝道韫對春天的向往。
聽了謝道韫的答案之後,“公大笑樂”,足以證明謝安更喜歡侄女的答案;另一方面,文章的結尾,作者還專門對謝道韫的身份做了交代,也足以證明作者覺得謝道韫的比喻更好。
而且,如果考試的時候,學生寫出這樣的答案,也更容易得分。
但是,等到下課後,再來反思整個教學過程的時候,我才發現,無論我還是我的學生,似乎都走入了一個誤區——
無論是那些權威大咖,還是我們這些草根師生,在解讀文本的時候,都會受到“我”這個解讀者已有知識和情感喜好的影響。
就像我們之所以覺得“柳絮”這個比喻表達了謝道韫對春天的向往,就是因為我們覺得柳絮是春天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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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想來,就算是同一場雪,“空中撒鹽差可拟”和“未若柳絮因風起”都是存在的,隻是他們出現的時間節點不一樣而已。
很多時候,我們都要用“柳絮”來比喻雪花,可是我們卻忘了,雪花和雪,其實是兩個概念。
我們所說的下雪,下的不止是雪花,還有雪粒,也就是方言所說的“雪米子”。
在我的印象裡,每次下雪的時候,最先下的其實是雪粒,而不是雪花。
為此,我專門上網查了一下,濕空氣流在空中遇到寒流會瞬間結晶,成為雪花,雪花在降落的過程中,高空溫度又有升高,雪有輕微融化,則成為雪粒。
那些潔白的晶體從天而降,不僅會會在地上堆起厚厚一層,還會傳來“沙沙”的響聲。這樣的情景和聲響,本就跟“空中撒鹽”差不多。
等到雪粒漸歇之後,就會飄起雪花,也就是謝道韫所說的“柳絮因風起”。
把不同時間節點的兩個場景放在一起比較,怎麼看都有點對謝朗不公平。
畢竟,在這場辯論中,先說話的人是謝朗,他所說的很可能就是雪粒從天降落的景象,等到謝道韫發言的時候,看到的才是雪花漫天飛舞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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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我之所以覺得“柳絮”比“撒鹽”更好,是因為“柳絮”不僅表現了雪花的形,更表現了雪花的神。
“柳絮因風起”很好不假,但是現在看來,“撒鹽”其實也不差——
一個“鹽”字,不僅說出了雪粒潔白的顔色,也說出了雪粒的晶體狀态;一個“撒”字,把天空拟人化,使文章富有動感;“空中”二字,既說出了雪粒的來處,也表現了雪粒從高空墜落的過程。
最為重要的是,謝朗的這句話,不僅有形,更有聲。
而且,說這句話的時候,謝朗用的是試探性語氣,“差可拟”三字足以證明。
仔細想來,謝朗之所以先說出來,是因為他渴望得到叔父的認可,但是面對叔父的時候,他又不夠自信,所以才會說“差可拟”。
能夠迅速寫出這樣好的句子,足以證明謝朗的才華。
《續晉陽秋》說謝朗“文義豔發,名亞于玄”。謝玄就是著名的淝水之戰的東晉方面的副總指揮(總指揮是叔父謝安),說謝朗“名亞于玄”,即含有僅次于謝玄的意思。
按照這樣的分析,謝朗不如謝安和謝玄,卻也排在了謝家人的第三位,才學自然也差不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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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曾經讀過一篇文章,文章的具體内容我已記不清了,但是對于文章的觀點,我還有這模糊印象——
在兩晉時代,科學技術還不發達,尤其是鹽鐵,更是關系到國計民生,謝朗脫口而出“撒鹽空中差可拟”,是因為謝朗一直關注了鹽鐵,才會用自己最熟悉的事物來打比方。
至于謝道韫,因為生為女兒家,不太關心國家大事,整日裡吟詩作賦,所以也就更關注楊花柳絮這些東西,看到漫天飛舞的雪花時,她自然也就想到了柳絮。
按照作者的觀點,謝朗是個實幹家,适合将來主政一方,謝道韫是個女藝術家,适合将來吟詩作賦。
文章的結尾處,作者得出了結論:謝安之所以“大笑樂”,不僅是因為謝道韫,也因為謝朗,他是覺得謝家的子侄輩都很有出息,他為整個謝家而感到開心。
這樣的說法,算不算過度解讀,我不得而知,但是我們不得不說,這樣的說法的确有幾分道理。
畢竟,謝安作為謝氏家族的當家人和東晉王朝的宰相,不可能像我們這樣頭腦簡單。
按照這樣的思路來看,作者之所以刻意點名謝道韫的身份,也可能是因為王家,畢竟在那個“王與馬共天下”,王家才是時代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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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覺得,無論是“撒鹽”還是“柳絮”,都是很不錯的比喻。
硬要在兩者之間分個高低,純粹是在浪費時間。因為無論說哪個更好,我們都能給出一大堆的理由。
當然,如果聯系那句“白雪紛紛何所似”中的“紛紛”二字,謝道韫的答案可能更貼切一些,但是如果抛開這個前提再來比較二者的高下,純粹是在浪費時間。
不由得想起了我以前在課堂小結時生成的那幾句話——
“一場大雪一場寒,一言絮飛一撒鹽。設喻清奇各千秋,文采飛揚萬古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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