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熱情奏鳴曲》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 近日,“來自星星”的周博涵在大連完成了又一場“星星相約音樂會”演出。
走出上海音樂學院校園,成為一名社會人,25歲的周博涵幾乎每月都有演出任務。坐在鎂光燈聚焦的鋼琴前,奏出動人旋律,這是他廣為人知的光鮮一面。
而在“斜杠青年”日漸普及的當下,生活中的周博涵還有“接地氣”的另一面。演出結束,他又回到上海,在安遠路上的方壇文化空間繼續做兼職咖啡師。
疫情之下,就業成為公衆普遍面臨的難題,特殊人群的求職道路更顯不易。但周博涵幸運地得到了就業支持。對于成年孤獨症患者來說,找到一份工作,不僅能探索自食其力的可能性,也是他們融入社會的重要嘗試,幫助建立生活的信心。
8月2日,周博涵還參加了上海覺群文教基金會發起的“酷暑送清涼”活動,在方壇的窗口引導戶外工作者領取清涼包,道一聲“您辛苦了!注意防暑!”
在方壇,做一名兼職咖啡師
玉佛寺對面,安遠路189号,白色的二層小樓裝飾得簡潔時尚。綠樹掩映下,門口寫着兩個大字“方壇”。
穿着工作服的周博涵站在一樓服務台前,在店長的指引下,為點單的客人制作咖啡。記者點了一杯美式咖啡,周博涵很快做好了。記者輕啜品嘗,味道不錯。
夏日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滿店堂,茶座上的客人三三兩兩、低聲交談。有些熟客知道這個空間的故事,并且樂于分享給新來者,也有一些人存粹來此喝咖啡、看書。
在靠窗的架子上,記者看到一列一字排開的油畫作品,其中一幅是今年生肖老虎的頭像。而在裡側的書架上,也擺着一些介紹孤獨症特點的圖書。
上海覺群文教基金會朱芯副秘書長告訴記者,臨窗展示的油畫是“星星的孩子”創作的。包括周博涵在内,在這裡工作的幾位兼職咖啡師都是孤獨症患者。
工作一陣後,周博涵端着咖啡和甜點走來,在空間一角坐下,享用下午茶。每天下午固定時段品嘗下午茶,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吃完後,他會繼續精神飽滿地投入工作。
周博涵的家在徐彙,方壇在普陀,兩地相距近十公裡。但記憶力超強的周博涵已經背熟了上海所有的地鐵線路,知道去方壇上班應該如何換乘,可以獨自出行。有幾次,父母悄悄跟在後面,看到兒子準确無誤地走出13号線江甯路站,拐進方壇大門,心也就放下了。
孤獨症患者無法應對突然的變化,比如随機出現、來買咖啡的顧客。因此,工作時,周博涵需要固定的搭檔,告訴他明确的任務指令。方壇可以做到這一點。從早上9點上班,到下午4點下班,每個星期四,周博涵都要在這裡度過一整天。
上個月,上海覺群文教基金會還在方壇舉辦了一場“雲端音樂會”,主角就是周博涵。他和歐洲巡演時結識的盲女孩玉珍一起,演繹了《這世界有那麼多人》和《星辰大海》。他彈琴,她唱歌。
是專業演奏者
但無法光靠彈琴生存
周博涵的世界裡,原本隻有鋼琴。
生于1997年的他,已經長大成人。父母想要為他尋找一條自立之路,但在了解了無數鋼琴演奏者的經曆後,他們感慨:“單靠彈琴維持生計,隻有郎朗級别的大師能做到。”
從8歲琴童到25歲的青年演奏者,17年來,周博涵的名字始終和鋼琴綁定在一起,在孤獨症患者圈有很高的知名度。孤獨症的刻闆行為特征,使他下意識地重複練習每一首曲目,直至娴熟,嚴謹地演繹每一個音符。
從普通孤獨症患兒到專業鋼琴演奏者,啟蒙老師湯文蕾的守護引導功不可沒。十幾年前,在由上海音樂學院主辦的公益課堂上,8歲的周博涵和大學三年級的湯文蕾初次見面。面對一群無法聽指揮的特殊孩童,年輕的湯文蕾有點沒把握。但随着課程的遞進,那個聽到音樂、表情有了明顯變化的周博涵堅持了下來。
公益課堂結束後,父母帶着周博涵趕到湯文蕾家,請她收周博涵為徒。湯老師鄭重答應,周博涵的鋼琴生涯就此開啟。
周博涵的母親鞠喆了解到,不少孤獨症患兒都在學習古典音樂。有一種說法是,音樂可以直接通過大腦,無需語言,能很快吸引患兒的注意力。“星星的孩子”天性執着,有了潛心沉浸的領域,人生就像開啟了新大門,可以沿着門前大道一路走下去。
周博涵在演奏鋼琴(家屬供圖)
高功能的周博涵擁有超強的記憶力,有些曲子聽一遍就能記住譜,手指條件優越,很快在鋼琴演奏領域嶄露頭角。2015年,18歲的周博涵考入上海音樂學院音樂教育系鋼琴專業進修。在上海交響樂團的音樂廳,他與廖昌永、黃蒙拉等音樂大咖同台演出。他也曾跟随曹鵬指揮的上海城市交響樂團出訪英國和意大利,巡回演出。
看到孩子在人生舞台上發出自己的光芒,最激動的無疑是父母。周博涵的父母都學理工科,外公外婆搞石油,與古典音樂幾乎不沾邊。“以前也就是跟着我父母聽過一些古典音樂,沒想到兒子走上了這條路。”父親周良骅說。
如今的周博涵每月都要登台演出,大部分是公益性質,有時也能取得一些收入,主要的生活保障仍舊來自家庭。“光靠鋼琴演奏養不活自己,普通的音樂學院畢業生都得靠教學生獲取收入。孤獨症患者的溝通能力和心智成熟度無法承擔教學任務,所以我的孩子不可能教别人彈琴。” 周良骅總結。
學技藝
不做上不了岸的“海上鋼琴師”
“星星的孩子”也會長大,也需要融入社會,隻有鋼琴陪伴顯然不行。
經典電影裡的“海上鋼琴師”1900,隻能活在自己和鋼琴組成的封閉空間裡,無法上岸适應陸地。這給了周博涵的父母一個啟示:現實生活中,封閉的保護空間終将被打破,周博涵必須具備“上岸”的能力,擁抱更廣闊的世界。
周博涵還在上音進修時,父母就有意識地為他報名志願者活動,比如在徐彙區中心醫院的門診大廳演奏鋼琴,為就診者舒緩情緒。疫情來襲,這項志願者服務暫停了,周父周母開始思考:離開鋼琴,他還能做些什麼?
偶然間,周父周母得知了“明日咖啡師”項目招募孤獨症患者、開展技能培訓的消息。原來,2020年年末,上海覺群文教基金會發起了“點點星意——孤獨症人群就業實踐”公益項目,旨在為成年的孤獨症人群提供就業技能培訓、就業試訓及見習崗位,建立公衆與孤獨症人群的溝通橋梁。
在完成“明日點心師”技能培訓後,2021年年中,“明日咖啡師”項目開始招募學員。考慮到全家人都愛喝咖啡,且有“咖啡下午茶”的習慣,母親為周博涵報了名,然後一遍一遍告訴他:“現在,有一個機會,能讓你學習咖啡制作技能,将來或許還能自食其力。”
周博涵聽懂了,表示願意學習。在上海市現代食品職業技能培訓中心,他接受了為期半年的培訓。培訓費用由基金會全額資助。
培訓中心的娜娜老師發現,這個身材高大的男孩很愛說話,總是不厭其煩地詢問各種問題,對數字特别敏感,“第一節課教咖啡理論。他會針對老師講的内容提出自己的問題。第二節開始上實操課,他也很積極,很願意嘗試新的事物。”這位老師說,由于每節課都要學習制作新的飲品,她發現,周博涵的動手能力非常強。“比如我們前期學習了冰美式、熱美式,可能因為他很喜歡咖啡,後期每節課,他都要給自己做一杯咖啡。”
當年12月,周博涵通過了培訓考核,學會了冰美式、熱美式、冰拿鐵、康寶蘭咖啡、摩卡咖啡、瑪奇朵咖啡、焦糖瑪奇朵、維也納咖啡、黃金圈拿鐵、黃金圈卡布奇諾咖啡、咖啡拉花等制作技藝。
帶教老師肖師傅回憶,做咖啡的流程要一點點教、一遍遍練。“周博涵進步挺大,客人點美式咖啡他可以獨立制作,打奶泡還需要師傅輔助,也會簡單的拉花。到方壇工作後,他知道進店裡要先換工作服,也會協助做店裡的清潔工作,做事認真。”
像阿甘一樣奔跑
也期待社會的接納
不做無法上岸的“海上鋼琴師”,要向勇敢奔跑、創造奇迹的阿甘學習,這是父母對成年周博涵的期許。
疫情之下,求職不易,何況孤獨症青年。能在方壇得到穩定的就業機會,周博涵的父母很知足。“孤獨症患者可以勝任重複性很強的工作而不感覺枯燥。但他們想要走上社會,對社會支持的要求非常高。以周博涵為例,他工作時要有熟悉的、固定的搭檔老師,給予他安全感,包容他的情緒變化,引導他應對突發情況,比如客人形形色色的點單要求。方壇正好滿足了這些條件。”母親鞠喆說。
今年上海疫情期間,方壇也經曆了一段時間的停業。在小餐飲經營受到普遍沖擊的當下,方壇為何能堅持下來?朱芯告訴記者,方壇的另一重身份,是愛心人士黃悅的工作室。而周博涵參加的“點點星意——孤獨症人群就業實踐”公益項目,是黃悅的弟弟黃珏攜手上海覺群文教基金會發起的。
“當時的黃珏還是一名高三學生。因為父母都在玉佛禅寺素食品公司工作,黃珏請父母所在公司支持,為孤獨症人群提供學習烘焙的場所和實踐崗位。”朱芯介紹。
從事電影工作的黃悅在國外留學時,參與過面向孤獨症群體的志願服務。為了支持公益項目,他把工作室上下兩層200多平米的空間打造成兼具咖啡吧、書吧功能的文化空間,自帶咖啡制作台和烘焙工作間。從“點點星意”項目結業的13位“明日點心師”和6位“明日咖啡師”就在這裡兼職工作,學習融入社會。
據統計,中國目前已有超1000萬孤獨症譜系障礙人群,并以每年十幾萬的速度增長。絕大部分患者家庭都有對專業技能、就業支持的需求,但實際能獲得的幫助還很少。像方壇這樣的就業空間也非常難得。
為了幫助孤獨症人群融入社會,“點點星意”項目還在拓展更多培訓内容。今年6月,項目的“明日藝術家”課程恢複線上教學,學員們大都已經從輔讀學校畢業或即将畢業,面臨着“畢業即失業”的困境,急需學習一門技能。他們在家跟着老師的指導作畫,優秀作品會面向公衆展示。采訪當天,周博涵所穿的T恤上,就印着學員繪就的老虎頭。
“我們希望,更多的公衆和單位可以打破偏見、消除障礙、一起參與進來,帶着平等心和包容心,支持這群特殊孩子融入社會,有尊嚴地參與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朱芯說。
當然,周博涵的鋼琴之路也在繼續。8月5日,他将應邀回到從事過志願服務的徐彙區中心醫院,舉辦一場音樂會,奏響熟悉的樂章。
來源:新聞晨報周到APP記者·何雅君
圖片來源:陳征
封面圖片:上海覺群文教基金會
來源: 周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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