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醜》吹毛求疵地說〈喜歡才吹毛求疵〉：我認為這部片的前半跟後半部有些兜不起來，而且前半比較好看。

更精确地說來，亞瑟跟小醜這兩個角色兜不太起來，而且，令人略感遺憾，亞瑟是一個比較迷人的角色。

下面，我會針對亞瑟與小醜的三點不同之處作為分析：為何我認為這兩個角色兜不起來。

✔ 首先，亞瑟是一個可以理解的角色，小醜卻是一個不能理解的角色。

✔ 第二，對亞瑟來說，笑聲代表的是悲傷；對小醜來說，笑聲代表的是威脅。

✔ 最後，亞瑟的暴力事出必有因，小醜卻成為被描繪成無端暴力的群衆的領袖。

傳統的小醜往往隻會被描繪成是“瘋”的。

既然是瘋的，那當然不能理解，他的不可理解與不可預料性就是讓他成為一個可怕反派的特質。

然而，《小醜》作為小醜這個角色的起源電影，理所當然地讓觀衆産生了想要理解小醜為什麼會變成小醜的期待。

極度寫實、重視心理刻畫的電影前半部，确實非常具有說服力地讓觀衆産生了理解亞瑟的共鳴。

然而，就像電影末端的對話，當監獄裡的咨商師問小醜為什麼笑時，他隻說了：「我想到一件很好笑的事，你不會懂得。」

這時候，《小醜》拒絕了觀衆理解小醜的可能，同時，這一句話取消了電影前半亞瑟因為疾病而時不時不由自主發出大笑的設定。

小醜這個角色的精髓，在于翻轉了這個原本應該代表歡樂、好玩的符号。無論是提姆波頓的小醜還是黑暗騎士裡的小醜，都是将歡樂變為驚悚，将出人意料的魔術戲法，轉變為難以預測的壓迫感與暴力。

在亞瑟這個靠扮成廣義小醜謀生的人身上，我們則看見了笑聲如何讓亞瑟失态、讓亞瑟被厭棄的眼光凝視、讓亞瑟被無聊的惡棍盯上。

亞瑟總想悶住他的笑聲，最後卻反而是他的笑聲噎住了他。亞瑟總是在特别脆弱或者面對壓力時不住大笑，而瓦昆精湛的表演讓我們明顯地感覺到亞瑟其實是在哭嚎的，隻不過他嗚噎時所發出的聲音是「哈」罷了。

「悲傷」與廣義的小醜的結合并不少見，但是我們看到更多的是垂淚的小醜，瓦昆出演的小醜靠着明顯的大笑做出強烈反差感還是帶來新穎的感受，也在這個時代引起高度的共鳴。我想，我們這個時代其實早已經不那麼怕笑裡藏刀的反派了。

我們看多了，但我們還是害怕身不由己的無力感，害怕從自己身體内部難以控制的力量，讓自己在明明悲傷時刻卻發出笑聲，害怕因為一些不可抗力因素而表現的和其他人不一樣時，身旁那不友善的氣氛。

最後，對我來說，亞瑟這個角色之所以迷人，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的本質善良。從亞瑟正式變成小醜前的那一場戲來看，這裡特别安排了亞瑟與侏儒同事蓋瑞的對戲。

當亞瑟和侏儒同事說「你可以走」後，蓋瑞面臨一個難題：他勾不到亞瑟門上的鎖。

這裡布置了這樣一個設計，對觀衆來說，一面或許會覺得情境荒謬到彷若喜劇，一面是卻剛好對應到前面蘭道一直開蓋瑞玩笑的爛梗。然而，對亞瑟來說，他隻是真的忘記了門鎖、忘記了門鎖在蓋瑞勾不到的地方。

這一段凸顯了亞瑟的原則：他打從心底就是沒有要殺蓋瑞，不是故意鎖門鎖、假裝放了他再讓他因為自己的身高逃不出去被殺掉，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放了他、不會臨時改變心意。

如果是《黑暗騎士》裡面的瘋狂小醜，這時候大概就會發出大笑，然後說："命運的安排，這就是人生"！然後沒有任何原因地殺死侏儒同事。

但是，亞瑟很有禮貌地道歉、開了門，和同事說：隻有你對我好。

亞瑟殺死蘭道是因為蘭道深深傷害了他，他的暴力事出必有因。

然而，電影卻沒有給予高譚市群衆的暴力原因。當然，我們可以理解，這座城市讓所有的市民憤怒，就像它讓亞瑟憤怒一樣。

可是，電影的描繪卻常常讓高譚市的群衆看起來隻是沒有原因地躁動着，和電影最開頭無故欺負亞瑟的混混沒有兩樣。

比如電車上打成一團的群衆，在混亂裡不為何而戰，甚至警察開槍的情節也被設計成意外，這不正是在引導觀衆想，不是持槍者的錯，是混亂的錯？

當亞瑟變成小醜之後，在脫口秀上談起地鐵上的案件，也不特别解釋那三個自以為是、無端欺負對面女孩的金融精英是如何的令他憤怒，隻說：「我殺他們是因為他們是混球，現在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是混球，我無法再假裝殺人不好笑了。」

每個人都是混球嗎？亞瑟原本不是，但現在他也是了。

最末，當小醜在群衆的擁戴下站起身來、翩翩起舞時，我也很難看出這個與世界格格不入、對這群群衆為何也要扮成小醜毫無興趣的人，如何與身邊的群衆産生聯結。

如果他與群衆成為了一體，餘下的，就隻有對混亂的信仰、無端的暴力，那麽，這時候的他，和最開始搶劫他的惡棍，有什麼不一樣？

我想，觀衆能夠理解亞瑟因為環境而憤怒，也可以理解一個人因為環境而最終壞掉、變成再也沒有人能夠理解的樣子。隻不過，在我們所認識的英雄電影裡，沒有人能夠理解的角色，往往最終隻能成為工具性的角色。

從這個角度去看，或許這部電影之所以這麼作結，就是要讓亞瑟成為蝙蝠俠世界觀裡面的小醜。他不能再有血有淚，不能再令人理解，不能再那麼令人同理。因為，他最終終究要變成韋恩大宅院裡那個憂郁男孩的陪襯。

這是亞瑟與小醜這個角色最終的悲劇，或許這樣的悲劇發生在這個悲劇角色身上是必然的。隻不過，我覺得略為可惜的是，前半部電影裡那些細膩的描繪，最終隻能為了舊故事服務，這也是這個故事的悲劇。

但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能在舊瓶子裡面釀出新的酒，也很令人興奮，縱觀整部《小醜》喜歡的部分實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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