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10 15:00 | 浙江新聞客戶端 | 特約作家 寒石
那時,貨郎擔的鼓聲總是伴着年關的臨近而越來越頻繁地在村口響起。
貨郎擔,大概是流動商品交易和再生資源回收一種最古老的形式,是農業社會偏遠鄉村人們添補生活所需一種必不可少的商業模式。它可以貨币交易,也可以以物易物,所有交易都圍繞着貨郎一肩挑的貨擔展開。形式決定内容,注定這種交易貨物(體積)與款額都不會太大;也注定,最關注貨郎擔的群體,是女人和孩子。
貨郎鼓,又名撥浪鼓,碗口大一個竹膽,兩面封以蛇皮,頂端系一小鈴槌,一搖的卟、的卟響,低沉、渾厚而幽遠。貨郎手持它,掮着貨擔,走村穿巷,邊走邊搖,那别具特色的鼓聲穿越時空與歲月,至今還不時在記憶的天空中響起。
我幼時,總是對貨郎的蹤影充滿好奇,不知他們來自何處,又去向哪裡。他們操着不同的、難懂的外地口音,個個身闆精瘦結實,一臉黝黑油亮,就跟他手中的貨郎鼓一樣。他們伴着的卟的卟的撥浪鼓聲出現在村口,又伴着同樣的鼓聲消失在村後那條通往鄰村的石闆路上,他們的出沒在我始終是個謎。
貨郎的鼓聲很鈍,也很銳利,孩子們總是最早捕捉到這仿佛源自遠古的聲響,“貨郎擔來了!貨郎擔來了……”一窩蜂擁向村口;有的手裡拖着“破裡破碎”,有的拖着母親,也有的純粹湊熱鬧,空着兩手,像迎接遠方的貴賓。
一根扁擔一隻鼓,兩隻篾籮挑天下。這就是貨郎的全部“行頭”。别看貨郎做的是“一扁擔”買賣,“貨色”卻相當的豐富。通常,兩隻篾籮用來裝回收物品,一頭籮上擱個竹匾放饴糖,另一頭放貨櫥,陳列的貨品以小著稱,諸如女人的發卡、頭飾、圍巾、針頭線腦……小孩子的皮筋、火藥紙、鋼絲槍、玻璃球、百子炮、文具等等,形形色色,雞零狗碎,應有盡有。無論櫥裡的小玩藝還是另一頭匾上的饴糖,既可以購買,也可以用可回收的生活廢物兌換。那年月各家各戶可供女人用的“閑錢”都不多,小孩子就更“蹩腳”了,基本沒有零化錢概念。而生活中的“破裡破碎”,放着占地方,扔了可惜,交給上門來的貨郎擔,換些可心的小玩藝兒,就跟撿來似的,愉悅心情,再好沒有。
在我印象裡,貨郎擔“胃口”奇好,沒什麼是他不要的。牙膏皮卷得跟個蝸牛似的,他要;雞胗皮洗過曬幹,幹雞屎一樣皺巴着,他也要;甚至連穿得露出腳趾兒,一股腳丫爛臭破雨鞋、破膠鞋、破布鞋,他也要;更甭說破銅爛鐵、雞(鵝)毛鴨絨了。有一次,母親用一隻透了底的破茶壺為我兌了一支鋼絲槍、三張火藥紙,給妹妹兌了一個漂亮的發夾和一隻鉛筆卷(刀),讓我們兄妹倆美了好長一段日子,也因此讓我切身領教了貨郎擔的“好處”。
男孩子的成長,相對女孩,似乎總要付出更多的“代價”。我曾為此挨過父親的一頓揍,原因是我偷偷把他的一雙鈎破了一條口子的高統套鞋(雨靴)交給貨郎,換回一堆牛皮筋。那會兒我真熱衷于玩彈弓,彈麻雀,需要大量牛皮筋。把老爸氣壞了。我辯解:“不就是雙破套鞋嗎?又不能穿。”“還犟嘴!不知道套鞋是可以補的嗎?”說着又甩手給了我一“後炮”(後腦勺)。沖動是魔鬼。事後想想,橡膠的雨鞋補好多次,照穿,“一條口子”在當時,幾乎跟新的一樣。
不過有比我更“獨”的。我的一個夥伴,處心積慮,在他們家一把銅酒壺底上開了條縫,他爸在溫酒時,漏下來的酒在火裡哧哧放着光,以為漏了,就換了把。過兩天,村裡來了修補匠,他爸想起了那把酒壺,卻再找不到。一問,才知兒子把它拿給貨郎擔了。問兌了些啥,答曰:“一大塊饴糖,外加一把牛皮筋。”我倆的“愛好”一樣。他爸深以為憾:“啥?一把銅酒壺,就兌了這些?瘟小鬼,你被人賣了知道不?”我說他“獨”,是因他老爸至今不知那把酒壺是怎麼漏的。
年關到了。年關的日子也是産生廢物最多的日子。貨郎擔給了這些“迎新”的廢物一個很好去處。于是乎,貨郎擔的鼓聲越來越頻繁地在村口響起。貨郎擔來了。貨郎擔走了。貨郎擔已經遠離了我們。時代留給我們的,是貨郎擔一個個越來越模糊、缥缈的背影,那“的卟、的卟”的撥浪鼓聲,低沉、渾厚而幽遠,隻會在記憶的天空中響起,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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