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是你們的二丫頭2022-09-27 22:24

我的老姥爺竟然夢到了自己去世的時間。

我們老家稱呼姥爺的父親為“老姥爺”。

80年代初，我爹娘決定村北一塊地勢較高的自留地上起土燒磚窯，建造新房子。

裝窯那天，村裡的淳樸的習俗是到了裝窯的那天，鄉親們都去幫忙，婦女們起竈蒸饅頭，烙大餅，熬肉菜，燒開水……老爺們運送磚坯、煤炭，劈柴……連那些十來歲的小孩子能上手的也加入幹活的大軍。開飯時，大白菜豬肉粉條海帶熬出的大鍋菜就着饅頭和大餅，可勁兒吃，準保吃個肚兒溜圓。

下午五點左右，窯裝好了，也封了頂。幫忙的鄉親們都做到麥場的邊上吃飯，喝水，聊天……隻剩下我們自己家的人收拾收拾，散落的煤塊兒，劈柴塊兒，整理着鐵鍬、推車等工具。

這時候，我的外曾祖父來了。他年過八旬，個子不高，精瘦，須發皆白，紫紅臉龐，兩隻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微微塌着點兒肩，顯得有點兒老态龍鐘，但是走起路來，利利索索的。穿一身藍布衫，平平整整地，沒有一個褶兒。手裡拿着一隻旱煙袋。

他笑眯眯地站在邊上看着大家忙碌。不時，抽袋煙，眯起眼睛在忙亂的人群中搜尋我娘的身影。

我娘手腳不停地放下掃帚就是耙子，一邊還要指揮着大家掃尾，一邊要招呼那些幫忙的鄉親們。時不時也要跑到外曾祖父的身邊說：“爺爺，你咋老是在這兒站着呢，去坐到桌子那邊兒吃點兒飯，喝碗水……”

“不了，不了，你奶奶在家蒸包子呢，韭菜餡兒，我愛吃韭菜餡兒……你忙你的去，别管我，我就看看你啊！”

本家的黑振爺爺走過去跟我老姥爺唠了幾句嗑。兩個相差四十多歲的人連說帶笑的。

差不多收拾好了，我娘也拿了兩個小闆凳兒，跟老姥爺坐在一起，說起話兒來。

“花兒，我昨兒黑哩做了個夢有些蹊跷，想給你念叨念叨。”老姥爺用勁兒抽了一口煙兒，在鞋底上磕磕煙灰兒。

我娘從性格獨立，聰明能幹，大小事情都能料理好。孝順，愛操心。嫁到當村，走娘家也勤，娘家事兒自然管的也多。

老姥爺時常遛彎兒就順便看看自己的孫女兒，唠唠家常。

我娘有點兒奇怪地看着她的爺爺，我的老姥爺。就為了說一個夢，竟然在這嘈雜的環境中站了半天。

0000“嗨，你看你就為了說夢，在這兒呆半天，也不吃喝一點兒。過着一陣兒，我肯定去東頭兒看你們去……”娘心疼地嗔怪他。

“有啥事兒，我這一個土都埋到脖子的人，啥活兒不幹，睜眼一天就賺到……” 我老姥爺的确是個達觀的人。

“我昨天夜裡夢見有一頂轎子停在咱家門口，擡轎的是四個穿着幹淨又講究的高高大大的漢子，轎子邊上還有兩個穿着花衣服的童子……”

老姥爺眯着眼睛，似乎努力在腦海中搜尋着。“我當時問了，這轎子是擡誰的啊？有一個童子笑微微地說‘老大爺，我們來接你的啊！’我一聽就又問，啥時候走啊？那小童子說：‘不着急，吃了晚飯才動身。路上安靜，走得快……’”

“嗨，不就是個夢嗎，沒啥的，不敢多想啊。我去給你端碗肉菜，吃了，再給我奶奶捎一碗過去……”我娘趕緊打岔。

“不不，回去吃。要麼你奶奶該生氣了，不能給你添把手兒，還淨叨擾。”老姥爺拉住我娘。

“花兒，我琢磨着給你說說這個夢，我尋思着是不是我壽限到了，該走了。我走了，剩下你奶奶一個人了，你可多回去看看她啊！”

“看你說的，夢都是反的，說明你康健，啥事兒沒有……”

“小花兒，你可不能把這個夢告訴你奶奶啊，你知道的，你奶奶會解夢。她知道了該操心了。”

“知道，知道，忙過這一陣兒，我過去。”

說完，老姥爺起身拉了拉我娘的手，“花兒，你可要好好過啊！小時候受苦了，你爹不争氣，對不起你們娘幾個啊！我們老倆也對不住你娘兒幾個……”

“嗨，還提過去幹啥，這不都長大，成家了。”老姥爺提到了我娘的傷心事兒。我娘的眼圈紅了。

“走了，走了……”老姥爺擺着手，往家裡走去。

黑振爺爺笑着對我娘說：“你爺爺這老頭兒一輩子精明強幹，又會圍敬人兒……現在也老了，就像那面把兒的瓜一樣，不定哪天兒，骨碌一下，自己就掉下來了……”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東頭兒的一個姥爺匆忙地跑過來。老遠就喊着：“小花兒，小花兒，趕緊滴，到東頭兒你爺爺家。你爺爺不在了。快點兒滴，你奶奶叫你幫着給你爺爺穿送老衣……”

“别瞎說，我爺爺剛從這兒回家去……”我娘以為跟她開玩笑。

“這事兒能瞎說啊，你沒聽見四聲二踢腳響兒啊？老少爺們正往家裡趕呢？你這兒近，我先給你報喪，趕緊吧，你！”

我們那裡的風俗，誰家老人不在了，門口先點四個二踢腳告訴鄉親們。鄉親們就放下夥計，趕來幫忙。

我娘一聽是真的，忙跌跌地到家裡拿了一疊燒紙，趕了過去。

後來，我娘總說：“你老姥爺一輩子積德行善，閻王爺不想讓他餓肚子走。他回到家，做到竈火邊兒，吃了兩個包子，喝了一碗湯，給你老老娘說了一會兒話，頭一歪就去了。他啊，找我說夢，就是跟我道個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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