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①:明中都皇故城午門。 圖②:明中都遺址出土琉璃瓦當。 圖③:塗山門遺址發掘全景。 王 志供圖
城市考古是考古學最重要的内容之一。明中都、明南京、明北京城是大明王朝先後營建的三座都城,南京、北京廣為人知,明中都由于其短暫的命運,長久地迷失在曆史塵煙中。幸有曆史學家與考古學者撥雲廓霧、尋遺覓蹤。在元大都、明南京和明清北京城難以大規模發掘的情況下,明中都就成為研究明代都城規劃理念和形制布局的關鍵環節。1982年,明中都皇故城被公布為第二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3年,以遺址公園建設為契機,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制訂了《明中都遺址考古工作計劃》,2014年啟動明中都的考古勘探工作,2015年正式開始發掘。直到2021年,連續多年的發掘取得一系列重要收獲,明中都三重環套、宮城居中,中軸線布局和“工”字殿基址等重要考古發現被評為“2021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大明都城重回視線
中都城位于今安徽省滁州市鳳陽縣城西北,地處江淮間較為開闊平緩的地帶,是明初朱元璋在其家鄉臨濠以高标準高規格營建的都城,被認為是最能體現《考工記》城市規劃思想的中國古代理想的都城之一。
洪武二年(1369年),“诏以臨濠為中都,……命有司建置城池、宮阙如京師之制焉。”洪武八年(1375年),朱元璋以“勞費”之由“诏罷中都役作”。罷建後,随着都城地位的喪失,中都城日漸沒落最終被遺忘在曆史深處。直至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曆史學家王劍英躬履田畝,艱辛求索,終使這座塵封已久的大明都城重回人們的視線。新世紀以來,随着考古工作的開啟,這座大明王朝營建的第一座都城的曆史、文化面貌逐漸呈現。
在中都營建中,木材不僅“令天下名材至斯”,還遣使到附屬國“求大木”;建築牆體先用白玉石須彌座或條石作基礎,上面再壘砌大城磚;砌築時則以石灰、桐油加糯米汁作漿,關鍵部位甚至“用生鐵溶灌”;所有的木構建築“窮極侈麗”,畫繡的彩繪鮮豔奪目,所有的石構建築“華麗奇巧”,雕镌的圖案精美絕倫……明中都雖未建成,但主體規劃已初現規模,具有重要的考古價值。
王劍英以其紮實的田野調查,征之文獻,鈎沉史實,辨析遺迹,将中都城的“前世今生”寫在了《明中都城考》一書中。過去大家一直以為北京故宮是照南京故宮建的,現在才弄清楚南京明故宮是照鳳陽明中都改建的。正是基于前輩學者文獻史學的研究和田野調查的成果,我們的考古具備了良好的學術條件。同時,較之大多數古今重疊型古代都城,中都城近乎平地起建的曠野性和直線性的曆史沿革,也是都城考古難得“大展身手”的案例。
中軸線是中都城考古的重心
規模宏大的中都城,曆600餘年風雨,城市空間形态、建築格局、街巷肌理、路網水系等基本保存原狀,且地面以上還可見部分遺迹。因此,基于地面踏查,結合史籍記載,大緻可了解和把握中都城基本的城市構架、建築布局、功能配置等。
這是一個有着全要素、大體量的複雜遺址群。以皇城禁苑城垣、城門、宮殿、禦道、護城河及中書省、禦史台等為代表的宮廷、中央政府機構等建築遺址群;以大明門、千步廊、鐘鼓樓、國子學、百萬倉、外郭城塗山門、獨山門、城垣、街巷、水關、橋梁等為代表的服務于宮廷、國家文化、教育及城市基礎設施類遺存;以圜丘、方丘、觀象台、曆代帝王廟、開國功臣廟、山川壇等為代表的禮制類遺址;以皇陵衛、長淮衛為代表的軍事設施類遺存;以皇陵為代表的墓葬區;以龍興寺為代表的寺院遺址;與築城有關的磚瓦窯址等手工業遺迹,以及公侯宅第及一般居住址等。
自2017年以來,考古工作者先後發掘了前朝宮殿、外金水橋、塗山門等遺址。都城之中心宮殿區曆來是都城考古關注的焦點,聚焦中軸線考古也成為中都城考古的重心。宮殿坐落于夯土台基之上,平面呈“工”字形布局,由南至北分别為前殿、穿堂、後殿,前殿後出一抱廈,總長約108米。此布局更正了一直以來“中”字形布局的認識,為正确把握宮殿結構奠定了基礎。發現的不同體量的磉墩及其關聯遺迹,平面分布有序、尺度可測,點面結合柱網結構展現,進而推斷出前後殿開間進深“九四”尺度。追蹤遺迹還發現了後殿兩翼之連廊、門房、角樓等附屬建築。此“工”字形前後殿加穿堂的格局,既上承宋元以來宮城結構之傳統,又下啟明清紫禁城宮殿之布局,堪稱中國古代都城規制演變進程中的關鍵一環。
水系路網是一個城市的骨架,也是城市空間形态、功能配置等的重要控制閥。對宮城以南中軸線上重要建築外金水橋區域的考古發掘,首次明确了外金水河的走向,河道内發現了地丁及海墁、節水閘等遺迹,呈現了建築方式、工藝及使用狀況。發現的外金水橋位于承天門與午門之間,與南京明故宮、北京故宮處于承天門以南的位置并不相同。共發現7座橋,呈中部主橋、東西兩翼側橋格局,主橋3座正對午門中間3門道,側橋各兩座,皆為單孔石拱橋,第一次展現了明初最高等級官式古橋的形制。而将橋與金水河道寬度、深度的尺度進行比對及分段現象分析,隐約可見河與橋的規制有關聯。
“透城見人”探究建築背後的謎團
對于外郭城重要節點遺迹的揭露也是明中都考古的重要工作方向。2021年對外郭城相對保存最好的西垣塗山門進行了考古發掘,券洞式單門道、夯土包磚城台、馬道等遺迹的發現,首次複原了這一西城垣唯一的城門形制與結構。
秉持建築考古的理論與方法,考古不斷揭示出凝固這座都城曆史的各類建築遺存,不斷增強了中都城的曆史信度,類型學地層學的基本方法對于分析遺存共時性、曆時性的演進特點與規律同樣不可或缺。根據中都城的考古發現,我們初步推導出“先宮殿後城牆,先宮牆後禁垣”的營建次序。
由于文獻記載的簡約,學界内外普遍對中都罷建的問題極為關注,而考古發現比較好地回應了這一關切。比如午門門洞内已對甬路墁磚,而東華門、承天門的門洞内則尚未墁磚;禁垣城以内的水系業已完成,但路網尚未完全形成;西華門城台頂部應未建樓;中心宮殿尚未完工等等。雖較龐大的中都城,目前的發現或為“冰山一角”,隻是部分地窺見罷建時的碎片化曆史情境,但拼圖式素材需要“一針一線”地拼綴,最終由個案而整體、從微觀至宏觀。對磉墩、巨型石礎、石雕構件、琉璃建材、磚石及夯土等遺存,除常規的材料與技術分析外,我們還注重探讨不同時期這些建築活動的動因、組織、實施、管理,探究大明開國立都之“舉棋不定”的社會背景,也即“透城見人”,實現城市考古由技術到社會再到精神的目标。
鳳陽的明中都是南、北二京之“前傳”,具有獨特的考古價值,其結構、規制、建築工藝等皆可探尋。未來的考古以解決城市考古重大學術問題為導向,期待會有更多的收獲。
(作者單位:故宮博物院)
版式設計:趙偲汝
作者:徐海峰
來源: 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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