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高丹
最近,由《十月》雜志社、浙江省台州市路橋區委宣傳部共同舉辦的“詩詠共富路,名刊名家看路橋”文化采風活動在路橋舉行。
此次采風活動邀請了中國詩歌學會駐會副會長、《詩選刊》主編劉向東,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揚子江》詩刊主編胡弦,複旦大學教授海岸,《上海詩人》副主編孫思,十月雜志主編助理谷禾等15位來自各大詩歌刊物的編輯、詩人們。
采風活動中,大家來到路橋區的陶宗儀故居、十裡長街,走訪了路橋區螺洋街道水濱村的水心草堂、鑒洋湖濕地公園、金清高升村等路橋文化史迹,也舉辦了“改稿會”,編輯和詩人們對路橋當地詩人的創作進行點評、提出修改意見。
路橋鄉村風光
台州憑借五代時開鑿的南官河水運之便,逐漸成為商貿重鎮,宋代時已經“商賈雲集,車輛輻辏”,并留下了很多遺迹。清代乾隆年間,台州成為浙東南沿海的著名商埠,“無街不市,無巷不販,無戶不商”。近代以來,台州的民營經濟異常發達,創立了“溫台模式”,成為民營經濟的引領者。路橋文聯副主席盧斌向澎湃新聞介紹:“94年路橋建區,經曆了27年,從當時274平方公裡、50多萬人的76個專業市場漸漸做大,從一個鎮到一個區,變化是翻天覆地的,到現在農村幾乎大部分家庭都有家庭工業,之後漸漸變成小企業、小作坊,再做成大企業。現在路橋的支柱企業有汽車産業、衛生潔具産業,很值得一說的還有農用機械,比如噴霧器、農用泵,這個産業全國的一半在浙江,浙江的一半在路橋。”記者在采風中發現,當地重商重工,農村二三層的小樓,很多家的一層都是一個小家庭作坊,村民們晚上還在從事着勞動,而在長街附近,大型批發市場聚集。
“路橋的民富程度很高,比如我們去參觀的方林汽車城,在過去就是一個村子,村子的集體用地由村政府進行經營之後,建了一個汽車銷售中心,而這個村裡面的村民每年每個人的分紅就有5萬,同時也解決着當地的就業問題。路橋人非常勤勞,娛樂生活很少,家家戶戶都在做工、辦廠,掙了錢就攢着。”盧斌這樣告訴記者。
如果以地理環境決定論來看,台州臨海,當地曆史上飽受台風、幹旱等自然災害的影響,以及倭寇、海盜的騷擾,并因此逐漸形成了硬氣、堅毅的性格和重商重工重農的地域氣質。
本次采風中去到的金清鎮高升村就是海洋文化如何塑造當地百姓生活的一個例證,盧斌稱,這個地方是典型的“人跟大海要地”,曆史上,這個地方的百姓用自己獨特的技巧艱難地填海造陸,建築生存空間。近些年,村子裡也蓋起了文化禮堂,記者中午去采訪時,村裡上午剛舉辦了豐收節,殺了一頭大豬,村民們說豬肉會分給村裡年長的老人們。
當地填海造陸雕塑展示
當地豐收節和有沿海特色的魚燈
這些極具地方特色的、鮮活有趣的風俗,成為當地詩歌愛好者們創作的重要題材,溫嶺市政協副主席張于榮創作的《镬火》中,就寫到一場地方性的民俗活動:
誰在翻騰的海山中心/台閣,牌匾,镬火/還是鼓樂,煙火和人海
刷屏的火焰是沸點,在前朝舉人陳策,山竹枝詞吟響的海邊/海灘镬火殘渣的餘溫裡/觸摸到了/箬地先祖的靈魂
蹿升火舌/浪的勢頭大奏鼓的節拍/一浪高于一浪
無數台閣透亮/樓台會,三打白骨精/童男童女的扮相節節推高劇情
這種重商重工的大氛圍下,台州當地人總顯得勤勞而匆忙,路橋文聯主席李異告訴澎湃新聞,文聯裡沒有專門從事寫詩的人,這些詩人和作家們有的自己辦廠,有的靠海吃飯,在碼頭收海蟹再賣掉,有的甚至年輕時一度出海打漁。
但是,台州當然也絕不是一個新興的、堅硬又冷酷的、在曆史中面目模糊的城市。
盧斌介紹,本次采風中去參觀的陶宗儀故裡,就是當地重要的一處文化遺存,陶宗儀二十歲以前一直生活在路橋,赴京趕考後再也沒有回來,但是陶宗儀作為重要的書法家還是對當地産生了許多影響,比如,台州出了兩位中國書法家協會的副主席。
陶宗儀故裡
而本次采風中看到的建在青山綠水的鄉村中的一處水心草堂圖書館,其原址則為南宋永嘉學派代表人物葉适講學之所,為紀念葉适在此修建“水心草堂”而命名。複建的嶄新而文藝的圖書館緊鄰鑒洋湖濕地,草堂門口即可泛舟。圖書館沒有刻意營造古意,而是采用了一種很有設計感的裝潢。本次采風活動中,詩人們也在水心草堂圖書館舉辦了一場詩歌吟誦會。
而路橋最有曆史感的還要屬那條貫通老城的“十裡長街”,十裡長街北起河西街,南至石曲街,由7個街區組成,與路橋母親河南官河相依相傍、綿延十裡(今存六裡),具有典型的水街格局。這條由北向南綿延十裡依河而築的老街,是國内最長的古街之一,曆經千年風雨洗禮。這裡保留着當地最有曆史感的老街古道,也存留着一種最有煙火氣息的生活方式。
這條十裡長街相傳曾留有王羲之的墨池,也有多位文人駐足過,但這裡可考的最有名的人還是楊晨。采訪中,路橋作協的兩位老師都不約而同地提到楊晨:“其實從宋元時期發展到清代,尤其是清代,江南地區的科舉受到打壓,一段時期,大黃岩地區逐漸萎縮,不再能出那麼多的舉人進士。到了晚清、近代,路橋出現了一位楊晨,他考中進士,一直做到禦史,但是這個人的成就還不在于做官,而是經濟頭腦。甲午戰争後,他回到路橋,辦了輪船公司,他的輪船一度開到上海、甯波,也連通着十裡長街毗鄰的運河。他在台州的地位是非常高的,他在台州有着劃分近代史和現代史的承前啟後作用。”
楊晨曾在《路橋志略》中寫:“自宋南渡,近屬畿輔,人物漸繁,商賈漸盛,水利漸治,仕學漸興。”即談到十裡長街和台州自南宋時期就開始發展。楊晨晚号“月河漁隐”,并在十裡長街成立了“月河吟社”,和衆多當地文人詩家們泛舟吟詩。後來任重(舉人、孝廉)複舉“月河詩鐘社”,社員有謝士駿、陳謇(舉人)、張高恩、徐兆章、應祖耀、蔡恺、蔡燕綦(舉人)、徐夢丹、楊紹翰等。這些文人雅士聚在一起,經常唱和,留下許多寶貴詩篇。楊紹翰(楊晨第二孫,庠生)在《月河雜詠》中有一首詩:“冬夜閑行到水濱,河如弓樣月如銀。松堂茭首塘橋蟹,下酒依然鄉味真。”
為了讓老街煥發新顔、吸引更多的旅遊者,國慶期間,十裡長街步行街正式開街。近兩年,當地政府引入了很多精品店、民宿和網紅店,當地政府介紹,路橋區一期開街區域入駐業态主要有精品文創、非遺體驗、特色民宿、品牌餐飲、手作飾品、精品休閑娛樂等,并簽約落地了上海三聯書店、成都貳麻酒館等一批品牌店。
老街的新業态
了解了路橋的曆史和現在,看到當地人的生活環境及生活方式,我們回歸到對于當地詩人的創作讨論。本次采風中,澎湃新聞對話了主辦單位《十月》雜志社主編助理、詩人谷禾。
澎湃新聞:可以再介紹一下這次采風活動,以及諸如“改稿會”“詩歌吟誦會”等活動舉辦的意義嗎?
谷禾:活動的重點其實在于來自全國各地大概八九家刊物的編輯和詩人們與當地的詩歌作者進行交流的“改稿會”。類似的活動對于提高本地作者的創作水平、開闊他們的視野、加強他們與主要的詩歌期刊的聯系等都有裨益。而我們來到路橋,深入到工廠企業,看到美麗鄉村,還有一些當地的文化地标,進行參觀遊覽采風、調研學習,也可以豐富詩人們的創作。
改稿會
澎湃新聞:你怎樣評價當地詩人的創作?
谷禾:我覺得總體上還是不錯的,他們比較踏實,關注生活,關注自然,當然也關注自己的内心,他們的詩總體是比較整齊的。但也有缺點,比如從詩意上來講還是不太成熟,可能因為當地的作者缺少與外界交流的暢通渠道,所以無論是觀察生活的角度,反映生活的深度,還是自己作品的寫作有效性,還是稍微有些差距。他們表達個人個性的東西少,公共性的東西多。
澎湃新聞:是否就是詩中取用了一種比較空泛的、因為太公共性而顯得沒有内容和細節的語言?
谷禾:應該說很多人的詩學觀念是這樣的,他們的寫作叫“我就是要配合形勢”,寫一種看起來比較有時代性的話題,但其實詩歌不是這樣的,這種寫作就是在那種大而空的詞語裡面打轉,是詞語的空轉。詩歌寫作首先是自己的内心。然後是獨特表達問題,獨特表達就牽涉到詩歌的技術了。
澎湃新聞:類似的詩歌交流活動也有很多,的确是,我們會期望看到某一地的詩人寫作出具有地域特點的詩歌。
谷禾:按我們想象,應該是這樣的,是能看到一種在地性的寫作,他應該至少比外地的作者更了解這個地方,他應該寫的更好,但是事實上我們看到這方面的特點并不是很鮮明。比如你在台州路橋這個地方,有很多工廠、汽車城,其實也可以寫的。一位很著名的美國詩人就說:詩歌不但可以吃下月亮、星星,也應該能夠咽下煤、石油、廢棄的汽車。工業題材的詩歌也很重要的,整個路橋工商業這麼發達,我們的詩人、我們的作家為什麼不能拿起筆,深入這裡面來進行寫作?
前一段時間,我去了山西參觀他們的一個鋼鐵廠。我們過去想象的鋼鐵廠,可能就是工人在那掄錘子、倒鋼水。現在其實不是的,我們在上面參觀,巨大的工廠裡,鋼水從一邊進來,經過一道道程序,從另一邊出去。工人就是看着機器,防止出問題。這完全是一種新的景觀。
澎湃新聞:這其實就是你剛才說的詩歌的有效性問題,詩歌需要寫超脫于我們想象中的圖景,而能夠對新的題材做作出反映。
谷禾:現在你不能再寫這些農村的田園化的,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景觀,提起鋼鐵廠,鋼鐵工人現在也不都是渾身泥污、揮汗如雨。我們在去年10月中旬,去了松山湖,華為手機的無人工廠。為什麼沒有人?他們說再幹淨的人都會帶去灰塵,華為的手機工廠已經到了不需要人操作的程度,這些也是可以進入到文學中的。
澎湃新聞:你覺得詩歌關注的和寫作的主題為什麼一直沒有做這樣的“更新”?
谷禾:大家對這個東西,首先有畏難情緒,他不知道怎麼寫,其實就是沒有真的認真去觀察生活。這次采風中,張于榮說他寫了一組關于船老大的詩,他跟我說,現在怎麼撒網、船要什麼速度、網要多大,都是經過科技精密計算好的。他說他為了寫這些,搞了5次座談,把開船的、打魚的都叫過來聽他們講。我們老說作家應該深入生活,這個概念本身不對,你天天都在生活中啊,關鍵是你怎麼反映自己的生活。
我也寫過一首詩。我寫“比夏日更灼燙的,是一座鋼鐵工廠/平爐置換成轉爐,鋼水奔流,/從太陽出發的長河,豎起來——/成為火樹銀花的飛瀑”,這種東西它還是和自然東西有連接的。但是,它裡面有一句“平爐置換成轉爐”,啥叫平爐?啥叫轉爐?你直接看肯定是不知道的。平爐就是老的煉鋼方法,必須用鐵礦石才能煉。轉爐是廢鋼就可以了,它需要的溫度更高,需要石墨添加劑才能煉出鋼。然後“從太陽出發的長河,豎起來——/成為火樹銀花的飛瀑。而操控者/從肌腱隆起的臂膀,變成了/安靜的總控平台上一隻小小的鼠标”,你還是要進行了解。即便是采風的了解,你還是要稍微更深入一點。隻有更深入,才能更接近真實,更接近本質。
責任編輯:梁佳
校對:張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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