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是中國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她為獲取權力一生殺伐決斷:奪夫權,殺政敵,縱酷吏,把自己的兒子當作傀儡任意操控廢立。但在許多人眼裡,她一生最大的污點是毒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李弘,有道是“虎毒不食子”,一位母親冷酷無情到如此,為世人所不能容忍,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毒殺親子給武則天的“偉業”蒙上了一層陰影
至于李弘是否被毒害,史書上的記載并不一緻。有的史書言之鑿鑿,有的史書卻語焉不詳,因此史學界對此争議不斷。但陝西一塊墓志的出土卻讓“武則天殺子”說再起波瀾。那麼,事實究竟如何呢?
一塊墓志的出土讓“武則天殺子”說再起波瀾
李弘是唐高宗李治的第五子,但卻是武則天四個兒子中的長子。他性格溫和、注重孝道,又天性仁厚,常懷恻隐之心。深受其父皇、兄弟姐妹和朝廷大臣的喜愛,五歲就被立為太子,并在成年後監國。就在李弘做為儲君親理政務,要大展宏圖的時候,卻突然中道崩殂,不免讓人感到疑窦重重。
太子李弘以仁孝聞名于朝野(劇照)
有關武則天殺李弘的記載,出現在《新唐書》和《唐會要》中。《新唐書·卷二·高宗》雲: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四月初七,武則天殺三子李顯的王妃趙氏,十八天後,武則天殺太子李弘。但是為何而殺、如何殺,都沒有交代。
《新唐書》對武則天殺李弘的記載十分簡略
而《唐會要·卷二·追谥皇帝》中的記載與《新唐書》一緻,但卻增加了最重要的“為何殺”和“如何殺”部分:李弘仁明孝悌,深得帝心,做了太子監國,而武則天“圖臨朝”;謀殺方式為“乃鸠殺之”。看來李弘被武則天毒死的說法,是從這裡來的。
《唐會要》是記載李弘被武則天毒殺的源頭
而成書更早的《唐曆》應是“則天殺親子”的源頭:李弘深得上意、成為太子後,因憐憫蕭淑妃生的兩位公主被武則天長期囚禁,于是懇請父皇允許她們出嫁,因此“失愛于天後”,“不以壽終”。
李弘對蕭淑妃兩名女兒的憐憫讓武則天感到十分不快
《唐曆》雖沒明說李弘死法,但未“壽終正寝”必是橫死,不是武則天下的毒手又是誰呢?這還有間接證據,《唐曆》中還記錄了唐肅宗和宰相李泌的一段對話,李泌言之鑿鑿地說當年是武則天毒殺了太子李弘。
李泌做為玄宗朝的太子太傅自然知曉李唐家族的許多秘密(劇照)
不過讓人費解的是,《新唐書》和《唐會要》同樣記錄:在李弘被殺十天後,高宗夫婦又追贈李弘“孝敬皇帝”的稱号,先殺後褒?真是莫名其妙。
李弘死後被以天子之禮安葬
我們再來看看另外兩部重要的正史《舊唐書》和《資治通鑒》的記錄。《舊唐書·高宗中宗諸子列傳》中記載,李弘在随高宗出行時“薨”于合璧宮的绮雲殿,享年二十四歲,未說明死因,但卻也透露出一點信息,說“太子多疾病”,很多政務都靠身邊的人處理。
《舊唐書》由後晉史學家趙瑩主持編修,資料來源十分豐富
李弘死後,高宗十分悲痛,谥其為“孝敬皇帝”,以天子之禮把他安葬在洛陽偃師的恭陵。除此之外,高宗又做《孝敬皇帝睿德紀》懷念李弘,将刻石立于陵側,武則天則抄佛經為他超度,而高宗親筆寫下的悼文《賜谥皇太子弘孝敬皇帝制》則透露出重要的信息。
李弘墓前的“孝敬皇帝睿德紀”石碑
文中說,李弘因接受太子和監國之位百感交集、盡職心切,深感責任重大,因此積勞成疾,最後不幸離世。文中除了表現高宗對愛子的高度評價和沉痛追思之外,還透露出一個重要的信息:“沉瘵嬰身”。李弘自幼就得了痨病(肺結核),後來病情因身心俱疲而持續惡化。肺結核在古代是不治之症,因此他的暴亡似乎在情理之中。
唐高宗李治在悼詞中表明李弘自幼患有肺痨(劇照)
至于《資治通鑒》,則對李弘之死持非常謹慎的質疑态度。司馬光說:“時人以為天後鸩之也”,“其事難明”,“《實錄》、《舊傳》皆不言弘遇鸩。”也就說,當時很多人認為武則天毒害了李弘,但《唐實錄》和《舊唐書》都沒有這樣記錄,明顯帶有“李弘非因鸠殺而亡”的傾向。
司馬光的《資治通鑒》雖語焉不詳,但明顯持反對意見
我們總結相關史書記載“則天殺子”的緣由有三個:一,李弘幹擾了武則天“臨朝”,阻擋了她權力之路;二,李弘憐憫武則天死敵蕭淑妃之女,為其求情犯了武則天的忌;三,李弘與楊思儉女兒的婚期将至,不想武則天外甥賀蘭敏之竟将其強行玷污。武則天并未追究,又換選裴居道之女,但李弘為此與武家結下宿怨,武則天深感憂慮。
武則天外甥賀蘭敏之妄行不法與李弘結怨(劇照)
我們可以看出,這些緣由似乎都站不住腳:其一,李弘性格孱弱,宅心仁厚,可能比李顯、李旦更容易控制,武則天沒必要殺子留下罵名;其二,李弘憐憫兩位異母姐姐以及憤恨賀蘭敏之都屬人之常情、正常人性的反應,這兩件事可能讓武則天心中不快,但也不至于痛下殺手;其三,武則天居然在兒子和中宗一起出巡時下毒,讓太子死在皇帝面前是不是太嚣張了?且随行太醫對屍體的中毒症狀不會視而不見。
以仁孝聞名于朝野的李弘會被武則天是做眼中釘?(劇照)
從文獻的先後順序看,雖都是正史,但《新唐書》的成書時間晚于《舊唐書》一百多年,相對來說,更接近事發時間的原始材料可信度更高。當然,各種情況皆有可能,本文不做史實上的結論,隻根據出土的考古證據做合理推測。
新舊唐書之間記載的區别很大
1995年,陝西師範大學的一名教授征集到一件珍貴的文物。正是這件文物,讓“武則天殺子”的曆史争論再次走進人們視野。那麼,這到底是件什麼樣的文物呢?
這件文物目前收藏在陝西師範大學博物館
這是一塊出土于西安的墓志。墓主人閻莊是唐朝工部尚書閻立德次子,宰相、畫家閻立本之侄。他曾擔任太子家令,長期負責李弘家事、保護李弘的安全。作為太子近臣,閻莊的死亡時間非常微妙,他在李弘去世後僅四個月就撒手人寰,給後人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間。因此他留下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成為有關李弘曆史事件的“呈堂證供”。
《職貢圖》是閻莊之父閻立德和叔父閻立本合作作品
閻莊墓志上共有1226個字,而疑點出現在兩句話上。第一句是“積痗俄侵,纏蟻床而遘禍;浮晖溘盡,随鶴版而俱逝”。有專家認為,“蟻床”是指李弘的靈床;而“鶴版”指李弘的棺材。文中“閻莊随太子靈柩駕鶴西去”暗寓他因陷入李弘之禍而死。專家推測,閻莊可能因了解太子的死因而被武則天滅口。
閻莊墓志部分内容
不過,這些學者的推測雖有些曆史依據,但顯然是缺乏古文常識。因為“蟻床”指的并非靈床,而是病床,源于《世說新語》;而“鶴版”更非棺材,而是征聘賢士的诏書,在這裡比喻上天對人駕鶴西去的召喚,是中國古代墓志的常用語。
蟻床指病床最早來源于《世說新語》
“蟻床”和“鶴版”在許多古代墓志和文獻中出現過,如唐朝名将程咬金的墓志《大唐骠騎大将軍益州大都督上柱國盧國公程使君墓志銘并序》上說:“奄結蟻床之祆,俄嗟鶴版之召”;王勃的《上绛州上官司馬書》雲:“鶴闆徵賢,累發非常之诏”皆是此意。
唐朝名将程咬金之墓和墓志
而“遘禍”二字,不過是“遭遇亡故之禍”的意思,這在古文悼詞中也是習慣的用法。例如曾鞏在《學舍記》中,就用“此予之所遘禍而憂艱也”來表達曾家遭“家禍”,父親病故的情形。
曾鞏的《學舍記》原文
因此,這段墓志的文意是:墓主閻莊因憂思(可能是思念李弘)而久病纏身,而後突然發作,終日纏卧病床而去世;他之前獲得的虛浮榮華已盡,都随着上天的征召而一起消逝。所以閻莊之死,是“積痗俄侵”。
墓志顯示,閻莊死于累年積疾
持“閻莊因李弘被殺”意見的人還有一個證據,那就是《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錄入了閻立德家族的譜系,但裡邊卻沒有“閻莊”的名字,族譜顯示,閻立德隻有一子,名為“閻邃”,因此可推斷,閻莊的家人因害怕受其牽連而将他的名字從家譜中移除。
《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部分内容
但是,事實并非如此,《新唐書》的宰相世系記錄有諸多遺漏。例如,它記錄閻邃有兩子,分别為閻知微、閻巨源,而2002年從西安出土的一塊墓志顯示,墓主“閻識微”也為閻邃之子;而2011年從陝西出土的墓志顯示,是閻立德的第三子正是墓主“閻泰”。
2002年西安出土的閻識微墓志
另外,兩唐書均記載閻立德家族為“雍州萬年人”,而近年來的考古顯示,閻氏家族成員(閻用之、閻泰等)包括閻莊的墓志均稱自己為“河南人”。再者,閻知微因叛降東突厥而被夷滅三族,如此十惡不赦的大罪在《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中尚且有記錄,何況沒有大過的闫莊?
闫莊的侄兒閻知微因判降突厥而被夷滅三族
當然,武則天有沒有殺李宏,閻莊墓志無法澄清。然而武則天雖非善類,但曆史就是曆史,絕對不能因為個人喜惡或推斷就下曆史結論,因此閻莊墓志無法成為潑向武則天的污水。
唐高宗和武則天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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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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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超《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集校》(中華書局,1998)
趙君平《秦晉豫新出土墓志搜佚續編》(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
于庚哲《閻莊墓志于武則天長子李弘之死》(《曆史學家茶座》第八輯,2007)
張清文《陝師大藏唐閻莊墓志再考》(河南大學曆史文化院)
古籍《唐會要》《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鑒》《孝敬皇帝睿德紀》
《賜谥皇太子弘孝敬皇帝制》《唐實錄》《世說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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