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永夏
有一年春節到朋友家做客,欣喜地喝到了他自制的蓮花茶。那茶清香撲鼻,氤氲入胸,餘韻至今猶存。
朋友住在大明湖畔。盛夏時節,湖中萬荷競放,花豔似錦。陣陣荷香飄向小院,院中處處香氣撲鼻。得此天賜佳境,朋友心滿意足,遂将小院命名為“荷香居”,并将唐代詩人劉長卿的詩句“荷香随坐卧,湖色映晨昏”書作楹聯,挂于壁上。每到荷開時節,他常邀朋友三五來此小聚,邊飲碧筒美酒(一種獨特的飲酒方式,即将酒包在荷葉中啜吸),邊聞醉人荷香,實在惬意非常。
可此時,處處地凍天寒,湖裡冰厚盈尺,蓮荷凋枯,哪裡聞得到荷香?于是我調侃說:“湖中不見荷,坐卧無荷香,你這荷香居也名不副實了。”朋友聽了,笑而不答,轉身回到裡屋,不多時便端出了剛剛沏好的香茶。
香茶盛在一把古色古香的紫砂壺中。朋友略焖片刻,捧起壺來,将幾個細瓷茶碗一一斟滿。就在這一刻,随着袅袅升騰的水煙,小屋裡飄起淡淡的荷香。端杯淺酌,細細品嘗,更覺蓮味悅口,齒頰溢香,香氣直透心肺。
我不禁驚呼:“這是什麼茶啊,把荷花的香魂也給牽來了?”
朋友非常得意:“沒喝過吧?這叫蓮花茶,是用大明湖的荷花熏出來的。這方法,還是從古人那裡學來的。”
接着,他便講起了蓮花茶的制作典故。
清代乾隆年間,著名經學大師阮元任山東學政時,就住在濟南大明湖南岸。他非常熱愛濟南山水,對大明湖尤其鐘情。公務之餘,他經常泛舟大明湖上,賞覽湖中美景。當夏天湖中荷花盛開時,他還常借花制茶。因為荷花有朝開夜合的習性,他便将茶葉用紗囊包好,趁日暮荷花合瓣時置于花心,讓它在荷花的香懷中美美地睡上一夜。待翌晨荷花乍醒、荷瓣初展時,取出紗囊,茶葉便染上了濃濃的荷香,故名“蓮花茶”(又名“蓮心茶”)。
有了這樣的好茶,還要配以好水。阮元自謂“教收荷葉三宵露,供我瓷瓯午後茶”,他是收集荷葉上的露水來烹蓮花茶的。這樣烹出的茶清醇潤潔、馨香飄逸,荷香與茶味冉冉于齒頰間,滋味妙不可言。
阮元的這種制茶方法很快傳至民間,衆皆效法。隻是到了近代,才逐漸式微,當代更是鮮有人知。朋友也是在讀了阮元的《小滄浪筆談》後,才按照書上說的如法炮制。
聽着朋友的介紹,我的思緒也仿佛插上了翅膀,飛向舊時的明湖——那滿湖荷花,鋪錦疊翠,朝開夜合,香遠益清,已夠迷人的了,又有一葉扁舟蕩漾湖上,清水揚波,蓮動花搖。高士乘舟往還,出沒荷叢,邊低吟淺唱,邊撫弄花枝、制作香茶。真是花解人意,人如花癡,這是一幅多美的水墨丹青啊!從這畫中捧出的蓮花茶,也滿含詩情畫意。即使不喝,閉眼想一想也會心醉的。
辭别朋友,我挾着蓮花茶的餘香,回到家中。在翻看舊書時,意外發現清人沈複在其自傳體散文《浮生六記》中也有蓮花茶的記載。該書卷二《閑情記趣》中寫道:“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芸(即沈複妻陳芸)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這制茶情景,這藝術妙思,跟阮元的“傑作”如出一轍。
沈複跟阮元是同時代人,都是将生活藝術化的文壇高手。他當時跟愛妻陳芸雖然客居異鄉,生活清貧,卻情趣高尚,潔身自好,把簡樸的生活打造得高雅别緻。他們對蓮花茶情有獨鐘,雖處境清貧仍樂此茶道,使之成為他們恬淡生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繼而我又想,阮元跟沈複夫婦遠隔千裡,互不相識,對蓮花茶的嗜好卻如出一轍。這是曆史的巧合,還是有共同的師承?帶着這一疑問,我繼續從書中求索,發現蓮花茶古已有之。阮元他們所做的,是對古代制茶文化的繼承與發揚。
早在元代,著名書畫家倪瓒就制出了蓮花茶。陸廷璨《續茶經》卷二轉《雲林遺事》雲:“蓮花茶,就池沼中于早飯前,日初出時,擇取蓮花蕊略綻者,以手指撥開,入茶滿其中,以麻絲縛紮定,經一宿。次早,蓮花摘之取茶,用紙包曬,如此三次,錫罐盛貯,紮口收藏。”
明人錢椿年、顧元慶編校的《茶經》也記載說:“于日未出時,将半含蓮花撥開,放細茶一撮,納滿蕊中,以麻皮略絷,令其經宿。次早摘花,傾出茶葉,用建紙包茶烘幹。再如前法,又将茶葉入别蕊中,如此者數次,取其焙幹收用,不勝香美。”
讀了這些曆史的碎片,我對蓮花茶更加刮目相看。蓮花茶不但蘊含着詩情畫意,閃耀着高雅氣質,更沉澱着曆史的厚重,一如其味道,清香飄逸中不失悠遠醇厚。
古人常從茶中看人生,把名茶比作美女,宋代詩人蘇轼就有“從來佳茗似佳人”的名句。有人則把四大名茶比作四大美女:龍井茶比作西施,烏龍茶比作王昭君,茉莉花茶比作貂蟬,白牡丹茶比作楊玉環。
而蓮花茶呢?那更非一般美女可比了。她來自萬荷叢中,出自豔荷懷抱,沐荷之香,承荷之韻,吸荷之精,得荷之魂。她,不就是一位風姿綽約、超凡脫俗的荷花仙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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