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一身運動裝,背着一個小登山包,魏偉出現在成都露天音樂公園的草地上。
那是個工作日的下午,魏偉的打扮與工作日的節奏格格不入。
寫字樓格子間裡衣着得體的白領們緊張地工作着,而在遠離成都市區的音樂公園,魏偉不慌不忙地講述着自己的故事。“自然孕育了人類。成都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就起源于雪山。”講到這裡,他的眼神閃爍着光芒。
曾經,魏偉也是成都寫字樓裡的一員,直到他遇見了雪山,在鋼筋水泥的森林裡中找到了一片寄托心靈的“聖地”。
成都的古蜀人将雪山作為原始神靈崇拜;王羲之《與謝安書》表達赴蜀登臨雪山之願;陸遊《登灌口廟東大樓觀岷江雪山》感慨“千年雪嶺闌邊出,萬裡雲濤坐上浮”;而晚年居于成都的杜甫寫過不少遙望雪山的詩句,最廣為人知的是那句“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
在成都石羊立交橋拍攝到的雪山。呂久一 攝
從古至今,成都不乏觀山者。或寄托信仰,或寄托情感,成都的雪山被這片土地上的文化浸潤着,成為成都傳承千年的文化印記。
如今,不隻是魏偉,而是“在成都遙望雪山”這個線上群體集體“觀山”,憑這個“興趣小組”之力,成都的雪山多次沖上微博熱搜,為更多成都人乃至世人所知。
魏偉隻是這群成都“追峰人”的一員。
因為“雪山”而相聚
杜甫的那首七言絕句世人皆知,但無數成都人卻一度十分疑惑:在成都市區,真的能看到雪山嗎?
成都西鄰橫斷山脈,位于四川盆地内部,從盆地看高山沒有障礙物遮擋。最近的西嶺雪山,離成都直線距離僅約82.9公裡。理論上講,城區視線所及範圍内的雪山應該很多。
然而,天府盆地雨霧衆多,2011年到2021年,成都陰雨天3478天,晴天僅194天。再加上城市高速發展造成大氣污染,污染物在盆地上空聚積,成都一度因霧霾嚴重深受诟病。因此,成都雖與雪山比鄰,但打個照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許多人在成都生活了一輩子,都沒見過雪山。
申芸卻很幸運。2008年,申芸住在成都武侯區西南部。當時那片區域少有高樓,西眺視線沒有遮擋。一次雨後天晴,她在自家小區六樓的樓頂看見了雪山。
2020年8月13拍于成都航空港。呂久一 攝
對于喜歡戶外運動的申芸來說,雪山有着天然的吸引力。這一次在城中樓頂意外“發現”雪山,頗有種“瞬間移動”的趣味,身未至,心已往。“雪山”從那一天起走進了“申芸的成都”,她發現,成都能看見雪山的地方很多,“平時上下班去地鐵站的路上,偶爾擡頭就能看到雪山。”
2011年5月14日,申芸登高遙望,雪山潔白的身姿清晰地映在城市天際線上,她立即拍照在網絡論壇上發帖。5月31日,網友“錦城夜雨”借用了申芸的照片,搜集資料在論壇發起讨論帖,試圖探讨在成都所見雪山的名稱與位置。
論壇的讨論帖成為申芸與“錦城夜雨”“華西雨屏”“丘寒”“三晉與嘉絨”等人初識之地,互不相識的人因為“雪山”兩個字聚在一起。2012年2月22日,申芸向論壇中幾位活躍成員提議建群,“在成都遙望雪山”QQ群由此成立。
最初的幾位群成員,有的在成都市裡,有的在川西、川北的山裡;有人因為戶外運動而喜歡雪山,有人因為攝影而關注雪山。他們在不同的位置,以不同的方式,共同熱愛着雪山,并努力想要讓更多人“看見”成都的雪山。
有圖有真相:讓“雪山”被看見
申芸他們的帖子常常遭到“圍觀群衆”的質疑。很多人沒有見過,都覺得在成都看見雪山是“無稽之談”,網上那些成都上空“挂着”雪山的照片不是PS的,就是“海市蜃樓”而已。
“其實,在很多成都人的意識中,幾乎沒有想過能看見雪山。”申芸記得有一次在樓頂看雪山,鄰居湊過來看熱鬧,看到的卻隻是晚霞,完全沒有注意到遠處晚霞之上一個小小的山尖。
為“在成都能看見雪山”作證,“在成都遙望雪山”群的群友們做了很多努力。其中,趙華起了很大作用。
2020年8月25号拍于雙流獅子堡。呂久一 攝
2008年,一位攝影愛好者在成都市區拍到雪山的照片在網上引起争議。有人稱贊景色,有人質疑“成都不可能看到雪山”。趙華覺得,這是個“有趣的值得探究的問題”。
趙華是位環境工程師,在氣象、地理等方面有一定的專業知識。他還是位古詩詞愛好者,着迷于詩詞考據,因此,這場争論立即讓他升騰起“考據”成都雪山的興趣。
他查找成都地理地貌資料,考據史料、古詩文,并進行嚴密的計算,最終從多個角度證明了照片中的雪山不是海市蜃樓,而是真實的四姑娘山。
這篇涵蓋天文地理、文學曆史各個角度的論證長文赢得了認可,也給申芸這些雪山愛好者吃下了“定心丸”。
迄今為止,沒有人能夠拿出更有說服力的證據反駁趙華的長文。2013年,趙華在自己的博客“聽梧閣”發布文章《由兩幅照片看杜甫“窗含西嶺千秋雪”的指向——成都的自然人文之旅》,吸引了許多人加入“在成都遙望雪山”群,或者加入在成都“觀山”的隊伍。這也是申芸給入群的新人介紹的核心内容之一。
但仍然會有人覺得在成都看見的雪山是海市蜃樓,趙華認為這是“好事”。
“各個朝代都有詩人在成都寫下許多關于雪山的詩,僅杜甫一人,除了‘窗含西嶺千秋雪’之外,還有許多寫雪山的詩句。或許在空氣污染較小的古代,在成都看見雪山的景象很是常見。‘看山就是山’,古人不會有其他的想法。”趙華說。
而現代能提出“海市蜃樓”的觀點,也是科學發展、知識普及的結果。趙華認為,“看山不是山”是理性思辨的一步。正是這一步,引起了當年網絡上那次“有趣”的探讨,“讓我們‘在成都遙望雪山’群去發現‘看山還是山’”。
“同時,我們關注到古人在成都的觀山曆史、成都空氣質量的變化、城市的發展等。”趙華覺得現在不僅僅是“有趣”,更“有意義”,“當‘雪山’重新被看見,它從另一個角度揭開了成都這個城市的建設發展史”。
“雪山”是成都的“圖騰”
魏偉是2013年進的群。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成都人,魏偉的成長經曆曾經與雪山絕緣。“我小時候從來沒在成都市區見過雪山。上課學到‘窗含西嶺千秋雪’,也沒想過自己能見到這樣的場景。”
“與雪山結緣是在2012年。”當時,魏偉在去阿壩州理縣寶殿寺的路上。下山途中,一個彎道,突然一座雪山從群峰中凸顯出來,映入眼簾。
“那時正是清明前後,山腳的植被都已經抽出新芽,一片綠意。視線向上,綠色植被慢慢過渡到黃色針葉林,再到裸露的岩石,最後是雪峰上的皚皚白雪。”一眼見四季,魏偉深受震撼,回家搜索信息,卻找不到那座雪山的任何圖片資料。從那天起,魏偉有了一個想法:他要把每座不為人知的雪山都拍攝并記錄下來。
他一個人跑遍了阿壩州的雪山,翻閱各種資料,寫了一本雪山家譜《阿壩州高海拔山峰圖錄》,從此在圈子裡出了名。
2013年,魏偉在網上查閱雪山相關資料時認識了“丘寒”。“看到‘丘寒’拍的照片,我才第一次認識到‘在成都能望見雪山’。作為一個成都人,感覺特别驚訝。”于是,經“丘寒”介紹,魏偉加入了“在成都遙望雪山”群。
魏偉在分享活動現場。受訪者供圖
魏偉對阿壩雪山的研究,為“在成都遙望雪山”群提供了更豐富的信息,明确了許多在成都拍到的雪山的名稱與位置。
2017年6月5日,成都的天空出奇地通透。“丘寒”在成都郫都區拍下一張由27張圖拼接而成的雪山長圖。從5353米的大雪塘,到6250米的四姑娘山幺妹峰,再到7556米的貢嘎山,長圖中成都天際線上的雪山綿延300多公裡。圖中的每一座雪山,“在成都遙望雪山”群裡都有人能準确指出名稱、位置與高度。這次百年一遇的景觀,也讓成都真正被認可為世界上唯一能夠遙望5000米以上雪山的千萬級人口城市。
成都因為“雪山”登上熱搜,“在成都遙望雪山”群也受到了社會各界的關注。
“丘寒”覺得:“‘在成都遙望雪山’群的出名,能讓更多人關注到身邊的美景,享受到城市中的自然,這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群友“八月果園”認為在成都遙望雪山,望的是“繁華和日新月異的都市面貌與橫亘千年歲月的巨大山脈,是變與不變的關系”。
魏偉最近在忙着梳理資料。“在成都遙望雪山”群出名了,省内不少學校約他去給孩子們講講雪山的故事,四川省青少年文聯博物專委會還邀請他策劃組織雪山研學活動。他說,“古蜀人從雪山上遷徙至成都平原定居,紅軍翻越川西的雪山長征……雪山是成都的城市‘圖騰’,是成都千年文脈的最好載體之一。”(蔣彤、唐文豪、李力可、王曦)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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