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思想庫特約撰稿丨劉遠舉
三亞疫情後,引發了一些輿論上的争論。
最初一波輿論有點急,不過這也是正常的。今年6月22日,三亞市旅遊推廣局官方宣傳,直接點名歡迎上海遊客,打出感情牌:上海-三亞,“陽光重啟,大海想你”。既然上海遊客去的多,上海本地的媒體更關注三亞動态,實屬正常。
記者不能去三亞,通過遊客采集信源也是一般性的操作,這個過程難免出現一些信息失真。這種失真馬上就會自我調整,澎湃新聞的“成都一家13口滞留三亞酒店7天将花費18萬”的報道引發全網廣泛關注,“18萬”輿論中提及到的700元一位的用餐費用,第二天當事人就出來補充說明了:700元自助餐隻吃了一頓。
圖/視頻截圖
另一方面,很多話題中,三亞作為一個地域概念,是背了鍋的。比如,封控、靜默已經形成慣例,這不是三亞能改變的。即便三亞放這些遊客回來,恐怕還是要隔離,那還不如在海邊繼續隔離。至于飛機票貴,是航空公司定的,航空公司也不想定這麼高,但航班受限,也沒辦法。
雖然純粹基于遊客權利的追問不能忘記,不然就成了“你看他們那麼辛苦,你們怎麼不配合”,這種是毫無法治精神的和稀泥。評價一個地方在疫情中的表現,要與地方的決策權限、層次、範圍相對應,不能超過這個地方的層次去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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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在三亞的層面,可以說,很罕見的沒有層層加碼,反而有一些放松,而正是這一放松,反而搞出了不滿意。
假設兩個選擇。一個是集中隔離,快捷酒店,不能出門,一日三餐,免費隔離。另一個是可以自己選酒店,酒店設施大多數開放,可以去海邊,去酒店餐廳吃飯,但要按預定價格的半價出錢。可能很多人會選後者。前者對政府決策來說,是沒有風險的,層層加碼嘛,這個大家都很熟悉了,很多人在中國其他景區,恐怕也感受過了。
三亞此次疫情的政策,除了全市為黃碼人員指定了三家之外,其他可以在區域内自選。你本來住在海棠灣或者三亞灣,現在要繼續住七天,不能離開這個區域,但酒店你可以自己選擇,豐儉由人。
▲三亞景區内的低價酒店,依舊可以預訂(圖/網絡)
根據媒體報道,目前三亞酒店的服務基本正常。這個決策,肯定也是三亞層面做出來的。比如,記者從三亞亞特蘭蒂斯酒店了解到,目前酒店内水族館等室内設施暫時關閉,但水世界仍正常開放。
三亞艾迪遜酒店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目前,酒店内酒吧、SPA、兒童樂園暫停營業,盡量減少人員的聚集。”從字面上理解,就是酒店一些室内場所關閉了,但還能正常的去水世界,去海灘,總體上酒店很多服務仍然是持續的。
目前,三亞市實行臨時性全域靜态管理,除保障社會基本運行服務、疫情防控和緊急特殊情況外,全市範圍限制人員流動,一般市民肯定去不了海灘了。但這些相對遠離市區的豪華酒店,都是修在海邊的,遊客還是可以去的。從酒店的自助餐都能維持,可見大多數服務都還是開放的,基本仍然能維持一個度假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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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對比,就能看出,三亞對遊客大體上是善待的。讓遊客能繼續保持些度假的感覺,有風險,這需要擔當。擔當完了,還有成本。
維持遊客度假的感覺,酒店的成本是什麼?一些是固定成本。不管業務多少,都要投入的成本。對酒店來說,就是房租,各種設備保養費。還有變動成本,指業務量增多,成本也随之增多的成本。比如供應海邊的毛巾、每天換床單、做清潔、餐廳的食材、按天計算的工資等等。
但與此同時,酒店也不能完全适用市場定價原則,因為遊客畢竟不是自願留下來的。所以,按照預訂價半價,是一個可以接受的方案。
當然,三亞似乎一開始公布的是“模糊”的半價,并沒有指明是預定價還是門市價,而門市價的半價有可能比預定價還要貴,這在起初造成了不小的輿論反彈,甚至引發了趁火打劫的争議。但之後,三亞正式明确了“預訂價半價”的表述,這或許也可以視作輿論互動的正向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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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三亞應該提供一個基本的免費隔離條件,或者政府給一定的補助,作為限制遊客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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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最初公布政策的時候,如果三亞相關部門不光是說半價,也強調"酒店區域内自選",輿情就會好一些。因為強調了“自由與選擇”,就避免了産生被強迫進行高額的意味。當輿論明白,是遊客自己選擇了高檔的酒店,又反過來要求更低的價格,輿情就會小很多。
可以自選酒店與“要付半價”在邏輯上是對應的,因為可以選酒店,酒店能維持度假的感覺,那麼一定需要價格機制。不然人人都選亞特蘭蒂斯,沒住進去也會有抱怨。
層層加碼容易被人感知,但采取更寬松,更人性的辦法,卻不易被感知。從情緒上,遊客無法反對滞留,又看到去了機場的遊客可以完全免費,就會把怨氣集中在價格上。但他們沒想過,自己出錢,服務就會更好,自由也會更多。想要全免費,必然就是200一天的比較差的,而且不能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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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客沒感知到,媒體也沒有關注到“三亞沒有層層加碼”這個關鍵。不管是從遊客權利還是旅遊業可持續發展,處理好疫情與經濟的關系來說,這都是最關鍵的一部分,是一個最新的嘗試,值得去讨論,去關注。
但媒體迎合了遊客的情緒,選了最誇張,甚至遊客無理取鬧的一部分。當然,也可以說是媒體傳播的規律,必然是這一部分傳播最廣。
那一家人是回到酒店重新辦理續住手續的。他們有更便宜的選擇,但繼續選擇了之前入住的東方文華,那麼就不應該抱怨價格。而且,酒店并非隻有自助餐,也有送餐上門的簡餐,幾十塊也能吃一頓。所以,7天13人要花十幾萬的算法,并不十分靠譜。
更遺憾的是,外地媒體沒注意到,海南本地的媒體注意到了嗎?也沒有。他們不是積極的說出更深層次的事實,而是轉發了一篇怒氣沖沖,用語不當,不懂媒體,不知輕重,不懂中國社會的自媒體号的文章。
輿論又一次失去與好做法的互動,變得怒氣沖沖。很遺憾的是,三亞采取的“景區内可以選酒店,預訂價對折”的政策被罵了。那麼,下一次其他景區城市會怎麼操作?恐怕就是免費的200元一天,不準出門了。這是中國社會的損失。
▲滞留三亞景區的遊客正在接受核酸檢測(圖/視頻截圖)
這是中國輿論自媒體化的最新的一個案例。13人花10幾萬,這是個自媒體式的表述;另一邊,海南本地媒體也用自媒體的方式回怼。這本身就是一個隐喻。中國輿論已經缺乏與好的現象互動的能力了,因為戾氣、憤怒才是流量的來源。如果說得我這麼完完整整,流量就從10萬加變為了1萬了。
怒氣才能吸引互動。現在小紅書和抖音上,有很多遊客在曬自己在三亞五星酒店免費食宿,又被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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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發怒氣的往往是集體身份。
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前劍橋大學三一學院院長,哈佛大學教授阿馬蒂亞•森,在《身份與暴力》這本書中表達了他的觀點:人是切分為多種身份的,職業,宗教信仰,地理位置,性别,國籍,喜好等等。
森認為,亨廷頓的錯誤在于,粗暴的預設了單一的身份觀,僅把人置于所謂的文明圈、宗教的劃分之下,将人類都歸為“伊斯蘭”、“佛教”、“東方”、“中國人”、“日本人”、“美國人”、“伊朗人”。那麼,在“将人們強塞進一組堅固的小盒子裡”後,多元、豐富的個人縮減到某個單一的維度,人和人之間多種多樣的聯系與活動被徹底抹殺,分裂作用就會被誇大到一個極端的程度。
人類作為群居動物,會去尋求歸屬。某個城市的市民、某個學校的學生,這些想象共同體是必要的,身份能提供歸屬感。身份代入,是一切公共議題的開始,然而,這也往往是誤會、偏見、戾氣的開始。
中國人讨論公共問題,不喜歡從個體出發,而往往從我是亞洲人、我是女人,我是中國人,我是某某省人,某市,某校出發。沒有必要做“護校寶”、“護城寶”。很多時候,更小一些的身份更有意義。一個市民要過得更好,并不是因為這個城市受到贊揚,反而是因為這個城市被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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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每個地方的媒體總有難言之處,這正是其他媒體可以作為的地方。一個地方的媒體,不忘為人民服務的初心,眼中就應該是隻有人,沒有城。城市由人構成,為人說話,自然也是為城說話。
上海在疫情之中,上海市民是批評得最多的,他們沒有維護居委會的形象,也沒有維護自己小區的形象,因為個人權利永遠比城市形象重要。隻有個人權利的提升,公共服務的質量才會提高,城市才會有更好的形象。不然就像一些地方的農村,修一堵牆起來把公路兩邊的破爛民房擋住。
實際上,一個越能忍受被别人罵,被自己人罵的地方、人、企業、組織、公司、家庭、學校,等等等等,往往更強大、更文明、更自信,而且,也會愈發的強大、文明、自信。放眼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無它,規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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